◆3月31日，以色列民众在耶路撒冷议会大厦外举行反政府示威。

文丨黄瑜珊

编辑丨漆菲

当地时间4月26日，以色列官员与埃及高级代表团就进攻拉法、人质交换协议等问题的讨论结束。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这些问题上与战时内阁的其他成员产生分歧，他对进攻拉法表现出不可逆的决心——全面的地面进攻只是时间问题。

◆以色列战时内阁成员。

大多数加沙居民因逃离持续冲突而在拉法寻求庇护，以色列怀疑其中混入哈马斯成员。此前，内塔尼亚胡已批准军方在拉法开展行动的计划。这一计划意图遭到了国际社会的强烈抵制，特别是来自美国的抵制，使以色列不断推迟进攻的日期。

◆4月27日，巴勒斯坦儿童在加沙南部拉法的一座殡仪馆哀悼死于以色列空袭的亲人。

面对国际阻力，内塔尼亚胡仍表示，如果不在该市采取行动，就不可能取得胜利。他还说：“我们正在不断努力实现我们的目标，主要是释放我们所有的人质并彻底战胜哈马斯。”

刚刚从与伊朗的相互袭击中回身的以色列，又将投入新一轮战争。地区泥潭、国际谴责、国内分裂……这位强势的以色列领导人已然陷入困境，却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精心校准”的对伊报复

4月19日，伊斯法罕省卡贾瓦雷斯坦市（Qahjavarestan）附近听到“三声爆炸”，伊朗迅速向伊斯法罕、大不里士等多个省份部署了发射防空炮弹、防空系统，并在中部城市伊斯法罕上空击落三架小型无人机。爆炸并未带来人员伤亡。事件发生后，伊朗包括首都德黑兰和伊斯法罕在内的多个地区航班被暂停，但很快恢复。

来自伊拉克的报道显示，巴格达的一座建筑遭到空袭，那里正在举行一场高层会议，与会者包括几个伊朗支持的民兵武装与伊斯兰革命卫队的成员。次日，伊拉克联合军事指挥部表示，巴比伦省伊朗支持的民兵武装基地发生爆炸，造成1人死亡、8人受伤。此外，军方官员私下表示，至少有一枚射弹击中卡尔苏基地周边，该基地由伊拉克安全部队的多个部门使用。

◆伊朗被攻击地区与核设施分布图。来源：英国《卫报》

这些袭击被认为是以色列针对伊朗此前大规模袭击的报复。4月13日，为回应4月1日伊朗大马士革外交机构遇袭一事，伊朗向以色列发射了 300 多枚导弹和无人机——这是伊朗首次从自己领土上瞄准以色列。

不过，以色列方面并未对袭击发表任何声明，军方也拒绝对此发表评论，虽然其此前连续数日均表示正计划对伊朗空袭进行报复。尽管伊朗的直接袭击改变了两国多年“影子战争”的暗斗，但经过数天的犹豫，以色列似乎只是对伊朗发动的大规模袭击做出“有限”的回应。

伊斯法罕袭击发生时，一名美国高级官员表示，以色列在袭击发生前不久就通过多种渠道通知了美国，“以色列向伊朗发出报复性打击，导弹击中了伊朗境内的至少一处地点”。而伊朗方面则表示，该国并未遭到导弹袭击，只是在伊斯法罕省卡贾瓦雷斯坦市附近击落了三架可疑的无人机。伊朗军队高级指挥官西亚沃什·米汉杜斯特（Siavosh Mihandoust）在伊朗国家电视台报道中宣称，“伊斯法罕没有遭受破坏”。

伊斯法罕位于伊朗中部，这里拥有伊朗许多重要的军事设施。卡贾瓦雷斯坦市靠近伊斯法罕省机场与一个重要的空军基地，该基地驻扎着伊朗老化的美制F-14雄猫式战斗机队，这些战机是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前购买的。一些初步分析显示，该基地的雷达设施可能是本次袭击的预定目标。美国《纽约时报》通过对卫星图像的分析发现，无人机的精准攻击似乎损坏或摧毁了伊朗S-300防空系统中用于跟踪来袭目标的雷达。

同时，伊朗在伊斯法罕及其周边地区设有许多军事生产相关的工厂。去年年初，一场被认为是以色列发动的袭击以该市一个先进武器生产设施为目标，而这次袭击也涉及三架无人机。

更为重要的是，伊朗关键的核设施也坐落在伊斯法罕省。东南部扎尔丹詹（Zardanjan）地区拥有该国重要的铀转化设施，而最大的铀浓缩设施也位于该省的纳坦兹地区。

◆卫星图像显示的伊朗核设施。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袭击发生前，以色列已向美国保证，伊朗核设施不会成为攻击目标。袭击发生后，伊朗国家电视台声称伊斯法罕的所有核设施“完全安全”，联合国核监督机构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也确认该国没有任何核设施受到损坏。

美国前助理国务卿马克·金米特（Mark Kimmitt）认为，“伊斯法罕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是伊朗核计划的训练、研究以及核能力发展的中心。因此，这是以色列（未来）可能会袭击的地点，因为以色列最担心的不是今天持续的导弹来袭，而是明日的核能力。”

在伊朗大规模袭击以色列后，伊朗总统易卜拉欣·莱西警告称，在伊朗领土上发生“最微小的侵略行为”都会招致回应。然而，该国官员此后并没有公开呼吁报复。伊朗似乎刻意低调应对这一事件，甚至将导弹与无人机描述为“可疑物体”而非以色列发动的袭击。根据伊朗陆军总司令阿卜杜拉希姆·穆萨维（Abdolrahim Mousavi）少将的陈述，19日凌晨在伊斯法罕听到的爆炸声是伊朗“防空系统向可疑物体开火”。

伊朗在对外宣传中将此次袭击诠释为一个“内部问题”。一名伊朗官员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伊朗认为这次袭击是使用小型无人机进行的，可能是在伊朗境内发射的。另一位高级官员对路透社表示，伊朗没有立即对以色列进行报复的计划：“该事件是否是由外国方面发动的，尚未得到证实。我们没有受到任何外部攻击，讨论更多地倾向于内部渗透者（特工）而不是来自外国领土的攻击。”

伊朗的反应有意淡化袭击的规模与“复仇”的必要性，意味着其正试图避免引发一场地区性大战。4月13日伊朗针对以色列的袭击虽史无前例，但并未导致人员死亡与财产、设施的重大损失，因为以色列及其盟友成功拦截了伊朗发射的无人机与导弹。伊朗此举意在展示自身的能力与影响力，并重新唤起国内民众心中的爱国主义情绪。

以色列发动反击的目的也有相似性。美国《华盛顿邮报》援引以色列官员的话称，此次袭击旨在向伊朗发出信号，表明以色列有能力用武器打击伊朗，而且袭击地点是“经过精心校准的”。此前，以色列一直在追查伊朗的军事与核设施，并训练飞行员以精准打击“敏感地点”。

以色列或被指控违反国际法

自从伊朗4月13日发动对以袭击以来，为避免中东地区爆发全面战争，各国外交官们日夜马不停蹄地奔走忙碌。包括美国在内的以色列盟友连日来一直对其施加巨大压力，要求任何报复行动必须确保不会引发局势恶化。

消息人士称，面对内阁分歧以及国际盟友发出的强烈警告，以色列的反击计划与战时内阁的会议被推迟了两次。以色列官员表示，内塔尼亚胡的战时内阁最初批准于4月15日晚在伊朗境内发动袭击，但该计划在最后一刻被叫停。19日，内塔尼亚胡政府下令对伊朗进行大范围打击，但战时内阁再次推迟了相关决定。为了获得国际舆论的支持，以色列最终对打击行动进行了调整，以降低发生重大战争的风险。

虽然美国政府事先了解以色列的进攻计划，但国务卿布林肯一再强调，美国没有参与任何进攻行动，并致力于“缓和该地区的紧张局势”。

在以色列的报复性空袭结束后，世界各国再次呼吁双方保持克制，避免事态进一步升级。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呼吁称，“现在是停止中东危险的报复循环的时候了”。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指出：“保持地区稳定绝对有必要，所有各方都要避免进一步的行动。”

以色列对伊朗的“有限”袭击与伊朗的“低调”应对，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国际社会外交努力的成功。此次袭击后，有地区情报来源表示，以色列和伊朗之间的直接国家间打击已经“结束”。

然而，以色列面对的国际压力并未因为与伊朗矛盾的搁置而结束。以军对加沙地带的空袭已经超过200天，导致加沙230万人中近85%的人流离失所，超过14000名儿童丧生。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3月下旬说，加沙地带的一半人口已陷入“灾难性饥饿”。4月1日晚，以色列空袭中部城市代尔拜拉赫，造成美国慈善组织“世界中央厨房”7名工作人员死亡，多个援助组织随后暂停在加沙地带活动，令该地区人道主义危机雪上加霜。

为此，国际社会不断向以色列和哈马斯（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施压，要求双方尽早达成停火协议，避免以色列对拉法发动袭击。

4月28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与十几位全球领导人和高级外交官共同出席世界经济论坛峰会，该峰会将以加沙战争为中心。世界经济论坛主席博尔赫·布伦德表示，将就加沙的人道主义危机和正在进行的停火谈判开展会谈，这是“一些新的发展势头”。

◆布林肯与内塔尼亚胡。

更早的4月19日，七国集团的一份声明重申对于加沙问题的立场，反对其“在拉法采取全面军事行动”，要求其“必须按照国际法规定的义务行事，以人道和确保尊严的方式对待个人，并应彻底及透明地调查对犯罪行为的可信的指控，确保对任何践踏或侵权行为追究责任”。

鉴于加沙目前的人道主义局势，以色列军队还可能面临国际制裁。《纽约时报》援引一位消息人士的话称，美国正考虑制裁包括全男性极端正统派营Netzah Yehuda在内的以色列军营，因为其被指控侵犯巴勒斯坦人权。根据美国1997年颁布的《莱希法》，其应该削减对被指控侵犯人权的外国军队的援助。如果以色列（部分）部队或军营被证实存在侵犯人权的行为，美国法律将禁止其向以色列军队中的某些个人或单位提供进一步的军事援助。

布林肯将在4月30日访以期间讨论这一事宜。不过，布林肯在致美国众议院议长迈克·约翰逊的一封信中表示，他将推迟“禁止向该部队提供援助”的决定，以便给以色列更多时间来纠正错误。他在信中强调，美国对以色列防御哈马斯及其他威胁的总体军事支持不会受到国务院对该部队最终决定的影响，这也意味着制裁不会影响美国国会4月23日批准的对以色列数十亿美元军事援助。

与此同时，内塔尼亚胡政府也可能会收到违反国际法的指控。位于荷兰海牙的国际刑事法院委托英国律师安德鲁·凯利（Andrew Cayley）领导对巴勒斯坦领土上存在的战争罪行进行调查。根据以色列高级官员掌握的信息，国际刑事法院对内塔尼亚胡、国防部长加兰特与国防军总参谋长哈勒维发出逮捕令。

以色列已决定采取“立即措施”，试图阻止发出逮捕令。内塔尼亚胡在4月中旬与英国外相及德国外长谈到了国际刑事法院一事，并于4月24日与荷兰、捷克和奥地利外长通电话，敦促他们向法院施加有利于以色列的政治压力。

虽然以色列不是国际刑事法院成员，但国际刑事法院的调查人员有权对该国政治家或指挥官采取行动。如果国际刑事法院签发逮捕令，其125个成员国就有义务引渡当事人。这些成员国包括所有欧盟国家，但不包括美国。逮捕令的签发意味着以色列高级官员出国旅行将会变得困难，而西方领导人前往以色列会晤也将不具有合理性。

由于国际刑事法院的调查计划都是秘密进行的、没有任何官方公告，逮捕令的进展不得而知。不过，有舆论认为，律师凯利在加沙种族灭绝问题上的立场不能被视为公正。凯利曾公开表示支持英国执政的保守党，并在2019年向保守党捐赠了1万英镑，还于事后坚称其作为该党“正式成员”的身份不影响他作为国际调查人员的独立性。此外，他还促使国际刑事法院放弃“对英国军事人员在伊拉克犯下战争罪指控”的长期调查。由此来看，内塔尼亚胡政府也可能逃脱国际刑事法庭的制裁。

国内反对和分歧加剧

除了面临国际舆论压力与潜在制裁，内塔尼亚胡政府还面临国内的反对声浪与加沙战争带来的分歧。

◆内塔尼亚胡出席有关加沙战争的新闻发布会。

先是执政联盟参与各方和紧急政府领导人之间的关系出现争议，以色列内部政党的两极化趋势愈发严重。迄今对于伊朗报复的有限规模使内塔尼亚胡内阁中的强硬右派感到失望。以色列鹰派代表人、国家安全部长伊塔马·本-格维尔（Itamar Ben Gvir）在以色列的报复性空袭之后只在社交平台X上发出一个词：“软弱！”

在以色列发动本次袭击前，本-格维尔与财政部长贝扎雷尔·斯莫特里奇（Bezalel Smotrich）等极右翼人物在安全内阁会议上不断鼓动对伊朗开展大规模报复。不过，他们在国际和军事舞台上缺乏经验，本-格维尔曾在2007年因煽动“恐怖主义”而被定罪。因此，即使他们公开主张采取强硬的应对措施，也很难影响战时内阁的决策。

虽说强硬派感到失望，内塔尼亚胡政府仍得到64名隶属于极右翼的以色列议会议员的支持。他们正努力克服内部分歧，以维持政府的稳定并防止其垮台。与政府联盟框架内极右势力的强化形成对比的是，反对派阵营中要求推翻政府、提前举行议会选举的声音不断高涨，他们重点关注在人质交换协议、战后加沙的未来等问题上。

人质问题上，内塔尼亚胡对埃及提出的囚犯交换协议持保留态度，坚持探索一项全面协议，这一立场导致他被指责“成为协议的障碍”。战时内阁其他两位成员加兰特与本尼·甘茨及内阁观察员加迪·埃曾科特正与安全机构一道努力推动囚犯交换协议取得进展，主张与埃及参加谈判的代表团直接沟通，他们还表达了对总理的不信任。内塔尼亚胡则担心，如果协议以推迟拉法行动为交换条件，他的政府会因丧失右派的支持而直接垮台。

与此同时，针对政府的抗议活动也在增加，民众指责政府没有努力遣返仍被关押在加沙地带的133名人质。以色列危机组织高级分析师迈拉夫·宗泽因（Mairav Zonszein）表示：“人们感到疲倦，并且越来越害怕。他们不信任政治领导层，因为他们没能预见（去年）10月7日哈马斯的突袭；他们也不信任军事领导层，因为后者显然误判了伊朗对于4月1日袭击的反应。”

◆耶路撒冷市中心的抗议者。

4月24日，哈马斯发布了一段有关24岁以色列人质赫什·戈德堡-波林（Hersh Goldberg-Polin）的视频。这段视频中，戈德堡-波林对内塔尼亚胡发出严厉批评，并谴责以色列政府忽视了人质问题，要求该政府尽快促成人质的释放。视频发布后，被关押在加沙的以色列人家属举行抗议活动，纪念其亲属被带走200天，并要求总理内塔尼亚胡辞职，因为他未能达成释放人质的协议。

4月27日，哈马斯再次发布两名人质的视频，人质恳求内塔尼亚胡尽快与哈马斯谈判达成交换协议。以色列官方批判该视频为心理战，总理办公室则拒绝置评。当晚，大批抗议者走上各个城市的街头，要求内塔尼亚胡政府采取更多措施促使人质尽早回家，要求结束加沙战争，并举行新的选举。在耶路撒冷市中心，组织者宣读了仍被囚禁的以色列人质的名字，人们高呼，“现在回家！”有人援引内塔尼亚胡及其政府其他成员的话，人群对此发出嘘声，并高呼，“耻辱！”

◆4月27日，64岁的以色列被掳人质西格尔（Keith Siegel）在哈马斯发布的视频中说：“我想告诉我的家人，我非常爱你们。让你们知道我很好，对我来说很重要。”

哈马斯加沙副首领当天在一份声明中说，该组织收到了以方对其最新停火建议的正式答复，并将在提交答复前对其进行研究。

早些时候，戈德堡-波林的母亲雷切尔在接受美国NBC新闻采访时谈到了像她这样的家庭所面临的不确定性和难以忍受的等待。她认为，内塔尼亚胡政府应该妥协，以制止以色列和加沙的苦难。她看到儿子和其他人质的煎熬以及加沙地带巴勒斯坦人的死亡，认为双方的无辜人民正在为这场战争付出代价。

◆赫什·戈德堡-波林的母亲雷切尔在耶路撒冷的家中展示儿子的照片。

“我很高兴，当我看到另一方的苦难时让我感到不安，我没有庆祝他们的痛苦，因为那意味着我不再是人类了。”雷切尔说，“我希望加沙有一位像我一样的母亲，正在努力帮助我的儿子。”

排版 / 方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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