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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40岁失业那天,我瞒着妻子在宾馆开了一间房

已有 71 次阅读2024-4-23 06:54 |系统分类:时政


40岁失业那天,我瞒着妻子在宾馆开了一间房

贷款买房、老婆不上班、孩子读国际学校,被网络戏称为“中产破产三件套”。

作为前深圳互联网大厂被裁的员工,这三件,我曾经是一样也不缺。好在,我挺了过来——

那是一个普通工作日的下午,我在离职协议上签名,与工作十年的单位彻底作别。

深圳的冬天,一点都不冷,可那天我从皮肤到心脏,都像被寒冰封冻般全无知觉。

离开公司,我到龙岗大道一家宾馆开了间房,吞下一整瓶药,迷迷糊糊中,我体味到了死的快感和轻松……

1976年,我出生在陕西省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父亲曾是乡镇小学的民办教师,后被清退,母亲一直在家务农。我有两个姐姐,她们早早辍学打工,同父母一道供养我读书。

我读书还算争气,一路从县城考入市重点,1994年,我考入中南地区知名的985名校,2001年硕士毕业时,我傲娇地拒绝了高校、央企伸来的橄榄枝,也没考虑家人让我考公务员的建议,毅然投身深圳的互联网行业。

选择去深圳,原因很现实。互联网是新兴行业,收入是高校青年教师的数倍;最重要的是,在我看来互联网企业,脱离了体制内的环境,相对注重能力,而且这是上了年纪的人无法进入的新兴领域,年轻人的机会更多。

作为普通的网络工程师,我的工作大多是跟机器打交道,编写代码、开发产品。除了平日部门开会,同事之间会讨论工作问题,其他时间,大家主要靠邮件来进行沟通,对于工科出身的我而言,这样简单、直观的工作方式,省去了不少麻烦。

每天工作时间,我只要埋头苦干,完成负责的模块,就非常有成就感了。由于工作强度较大,我没有太多闲暇时间,生活也像大学时一样,三点一线。只不过,如今是早晨从宿舍到园区,三餐在食堂解决,晚上加班到九点以后,再回去休息。到深圳整整半年后,我才有机会去大梅沙看一眼大海的模样。

除此之外,工资卡里不断增加的余额,也让我的内心踏实。2004年初,我全款在老家县城给父母买了套带暖气的三居室,过年回家时,亲戚朋友都夸我:“金成有出息了,在大城市赚大钱。”

那时,我对未来的设想,就是在深圳买房、成家、生子,在繁华的深圳有一席之地。此时,28岁的我,还没有谈恋爱,父母开始着急,催我赶紧找个姑娘结婚。

2005年底,经朋友介绍我与老乡冯晓梅恋爱了,她的父母是老家的基层公务员,从小生活安逸。大专毕业后,她在深圳一家幼儿园当老师,收入不高,工作却很辛苦。

当时,深圳中心区域的房价已经过万,我的收入水平一直与房价赛跑,还很有优势。2007年,我们结婚后,在深圳福田区,她工作单位附近,购买了一套百余平方的商品房,首付80万,贷款120万,加上装修,我手中的积蓄所剩无几。

但那时,真不怕。机会太多了,为了多挣钱,我带着丰富的工作经验,跳槽到另一家互联网大鳄。签约时有了较高职级,年收入也增加了三分之一,并且开始领导一个小开发团队。从此,我们的房贷压力轻了不少,生活水平也逐渐提高,每个月,冯晓梅都能去趟香港,采购些生活用品,偶尔买点轻奢品,也能承受。

之后两年,我的两个姐姐分别在老家建房、买房,昔日她俩为我早早辍学,如今我经济条件尚好,帮衬她们责无旁贷。我又分别资助了两个姐姐各10万元。

2008年,女儿出生,我的工作依旧繁忙,家里的事根本管不了。房子装修、产检、照顾女儿,都是冯晓梅独自完成。这次,她提出让我父母到深圳来帮忙带孩子。

在此之前,老家的至亲们但凡有经济困难,总会拐弯抹角找到我父母,希望我能给点支援。起初,父母会跟我张口,一两万的支出,对于我而言确实不会影响到生活,为了面子我也都一一应承了。可时间长了冯晓梅不太乐意。

让二老来带孩子,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父母到深圳不久,她就跟他们念叨:“120万的房贷,要还30年。忙一辈子到退休,我们也就落得一套房子。”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大城市看似赚钱容易,可消费高、负担重,不能总让人觉得我们挣钱多,借钱、要钱无所谓。

父母来之前,我俩曾约法三章,其中就包括向老人隐瞒贷款数额。毕竟,在我们老家,一个家庭年收入不过3-4万,这120万的贷款数,足矣让我父母住在这“豪宅”里寝食难安。

果不其然,冯晓梅透露的消息,把我父母吓到了。我母亲甚至在我加班夜归时,坐在餐厅默默落泪说:“妈心疼你,背着这么多债,孩子又这么小,家里样样要花钱,以后谁也别想再找你借钱。”

那年春节回家,父亲告诫两个姐姐,谁家有事都不能再跟我张口要,并跟两个外甥说:“你们自己好好读书,将来不成器,谁也别想去拖舅舅的后腿。”可父亲越是如此,我越觉得愧疚,每年年底,总要给家里几万元钱,对两个外甥也从不吝啬。

2011年,我已是带领30多人研发团队的项目经理。几年间,我和冯晓梅还清了房贷,并且又有了一定资金积累。为了满足父母抱孙子的愿望,冯晓梅在我的鼓励下,辞职备孕,当年底,我们的儿子在香港出生了。

眼看着房价蹭蹭蹭往上涨,除了挣工资外,不懂其他投资的我们,决定再买套房子。尽管到深圳多年,可骨子里的我仍旧传统,认为作为父母,将来怎么也得给一双儿女,留下些什么。

2012年初,我们在龙岗区又投资了一套房产,再次背上了几百万的房贷。为了照顾一双儿女,妻子再没出去工作,养家的担子,都压在了我一个人肩头。

而互联网行业经过十多年高速发展,市场竞争已进入白热化,一线赤裸裸的用户大数据,常会让我彻夜难眠,日夜琢磨未来的发展思路。为了让妻子安心、父母放心,我从不跟他们倾诉工作上的烦恼和压力。每天早出晚归,我只在深夜灯下,能看到孩子们安详的睡容。

女儿曾在作文中写道:“我的爸爸,他没空陪我玩,没空给我读书,对我而言,他是组数字:房贷、车贷、生活费、学费、补习费……”妻子笑着说:“女儿很有才华,写的作文多有诗意!”我也为她骄傲,可这篇作文,却让人越看越心酸,也让我倍加骄傲。作为父亲,难道比让儿女生活得更舒服,更值得自豪的事吗?

中国的父亲,谁不是如此?

2014年春节前,同事张泽伟辞职创业,我俩同年到的深圳,一个宿舍住了两年,他比我大三岁。临行前,我请他吃饭送别。席间,聊到未来,我祝他:“创业顺利,早日实现事业第二春。”

他摇摇头颇有些感慨地说:“在互联网、通讯这些行当,40岁是个坎。上,咱没机会,也没那个管理才能;下,咱们能跟90后拼熬夜、加班?被卡在那儿,晾着的感觉,真不好!可出去创业,鬼晓得会是什么结果?”

那天,张泽伟的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两年,行业乱象横生,为了效益,老板们远没有接受电视采访时的淡定。每次内部会议,总会点到一些部门,言语中流露出的全是焦虑。总强调要积极拓展思路,部分项目带头人思路僵化,要给年轻人发声的机会等等。

而且内部培训期间,屡屡以大学生互联网创业菜鸟的成功案例,来刺激一线员工。完全不管不顾这些成功背后昙花一现的结果。

很快,我对于“年龄偏见”的感受,越来越强了。当年9月,我所在的项目组,加入了三位校招的新员工。其中一位,曾参加过知名的互联网创业大赛,并且获得过特别创意奖。

与这些小我将近20岁的新人共事,也时刻提醒着我,曾经我认为的互联网行业是“上了年纪的人无法进入的新兴领域”,如今,在他们看来,我就是这“上了年纪的人”。而我的工作经验、业务能力,在这种偏见之下,常常被人忽略。

后来,公司研发团队的负责人升迁高层,空缺的位置在四大项目组内竞聘。作为资历最深、业务版块最出众的项目经理,我踌躇满志准备拼一把。

我精心准备竞聘资料,综合国内外知名互联网企业的设计构架和发展思路,写出了数十万字的分析材料。希望用我入行十多年的经验和职业精神,给公司未来的发展提供一点点可行的思路。

然而,竞聘当天我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待我激情陈词之时,有位老总竟用手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竞演结束,老板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熟悉我的一位领导跟大家介绍我说:“老温,是公司老员工了,经验是很丰富的。”

从几位老板意味深长的笑容中,我看到了自己职场的尽头。一周后,研发团队的新老板走马上任,比我年轻好多岁。尽管此前,他的团队常因设计疏忽,捅出不少篓子,都是我带着人通宵加班,帮他摆平一切。可这并不是我可以炫耀的资本。

在他新的工作规划下,我的团队被不断边缘化,做着查漏补缺的辛苦活。手下心思活泛的员工,从我的衰样中,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纷纷想办法申请转岗到其他项目。

半年间,我精心打造的团队,就这样分崩离析了。剩下的几个人,不是上班端着手机炒股,就是靠花呗透支混日子,工作就是为了赚钱消费。

开会强调工作纪律时,有人怼我:“混到头,也就跟你一样,买个房子,背一身贷款,干到这年纪就没戏了!”

在他们眼里我俨然已是废棋一枚,可我仍相信自己的认真工作,是企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我理想化的自我安慰,很快被公司一系列工作调整给打破了,在新一轮的人事洗牌中,我的职业生涯再次呈现出了泥沙俱下的惨淡。

新的绩效考核标准内,我的收入在逐渐缩水,如果仅仅是工作中被冷遇、被看轻,我还能忍受的话,经济上的苛待,是我的底线。我找到上级领导反映情况,意气风发的新领导说:“行业不景气,公司盈利减少,作为老员工你要多体谅。”

他完美的打着太极,揶揄我:“你们早买房的前辈,如今原始积累早就完成了。我们这样的年轻一辈,还在为房子拼命。”

忍受着这种憋屈和不被待见的我,想跳槽另谋高就。

私下联系过几家猎头公司,别人看过我的履历和求职薪资后,都没了下文。只有一位猎头劝我:“好好待着,别乱动!你的薪资和年龄不匹配,别的公司都不会要。”

与上次跳槽时,猎头对我趋之若鹜的态度截然相反,如今,我竟成了烫手山芋?我不甘心,找张泽伟了解创业前景,他黯然道:“别辞职,我毁断了肠子。卖房创业,如今一场空。”原来张泽伟创业失败,已经带着妻儿,卖了深圳仅剩的房子,回了江西老家生活。

如果说猎头给了我当头棒喝,那么张泽伟则是让我如履薄冰了,彻底放下了辞职的念头。然而,怕什么来什么,11月,公司高层就透露出要减员增效的念头,并且放出风,愿意离职的给予相关补偿。

即便如此,我依旧认为这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直到12月6日,公司人力资源部,给我发来邮件,通知我已被列入裁员名单,并留下了负责解聘程序的HR的电话,需要我自行联系。至此,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来跟我当面谈谈解聘的事。

看到邮件时,我还在工位上写代码,早晨刚被项目负责人催问过进度。读了几遍,我才停下手头的工作,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这多年来,我第二次踏入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第一次是入职应聘。这次,依旧是一堆表格让我填写,包括补偿协议、离职保密条例、股权转让协议等相关法律条文。

我提笔半天,也没有签下字来。我要求跟作出解聘决定的领导对话,尽管这是无望的挣扎。人力资源部的经理这才出面,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效益下滑,企业要轻装上阵,员工要多方寻找职业方向。

说完官方理由晓之以理后,他又动之以情地说:“您作为老员工,有丰富工作经验,再说也已经享受多年公司福利,且有了资产积累。要体谅公司的难处,给年轻人更多机会。”

我怒了,质问他:“什么叫多方寻找职业方向?在这个专业领域,工作了10年,所有的积累和经验,在你们这里,都敌不过年龄吗?”

他呵呵道:“我们没有任何年龄歧视,如果您有疑虑,还可以继续向上投诉,但是裁员的事,不会更改。”

尔后,我又找到部门领导,他直言:“互联网行业研发团队年轻化,这是行业的趋势,你应该清楚,即便是我不到35岁,也在为未来转型做规划了。”

那天,他甚至推心置腹地跟我谈及,年轻时努力赚钱,买房置业。还要兼顾投资、理财,让赚的钱尽快增值,才能对抗中年危机。

我悲愤不已,掷地有声地回他:如果人人都靠买房置业发财,这是对技术人才的侮辱。

没有任何人回应我的声响。

包括我的朋友。

我执拗地想要与这种行业潜规则做斗争,接下来一个月,我按时保质完成工作后,开始找各层级领导,据理力争。可等待我的除了冷漠、敷衍和闭门羹之外,真的再无任何回旋余地。

那段时间,我的头发白了许多。没敢告诉妻子实情,只是试探着告诉她:“行业越来越不景气,明年可能会失业或者降薪。”她嘴上说着天无绝人之路,却忍不住跟我计算着女儿每年的读书、培优费用,儿子将要去香港读小学或是在深圳读国际学校的花销,还有每月的房贷、生活开销等等。

为了家人,我不能轻易放弃。可接下来两周,我的希望一点点破灭,我一次次找领导申诉,一次次被驳斥。我甚至提出降薪留下,也被婉言拒绝了。因为行业不景气,新的裁员名单已经出来了。

在部门90后同事眼里,满是对我的不屑,他们甚至在茶水间议论:“他有两套房子,起码值一千万了,要我早就提前退休了。”在他们眼里,一个中年男人的职业尊严,早已一钱不值。

于是,我在签完合同的那一天,选择了我认为最愤怒的做法——离开这个世界。

可惜,我连死也没死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我头重脚轻、耳鸣,嘴巴发苦干透了,我不断反胃、痉挛……

实在熬不住这样的痛苦,我爬到电话旁,找服务员救我!他及时报警、送医……

出院后,我的妻子、父母,向孩子隐瞒了我这次寻死之旅,让我能在他们面前继续保持一个父亲的体面。

他们也没有哭天抢地的责怪我的轻率,让好面子的我,能够在他们默默的支持下,自我痊愈。

只是,他们都行动了起来。

两个月后,我的妻子重回职场,应聘到一家星级幼儿园担任生活老师,收入可以支付孩子读书和家庭日常开销。

我的父母也留在深圳,帮我接送孩子、照顾生活。父亲交给我一本存折,里面是我工作十多年来,给家里所有的钱,他们一分也没花过。现在,这笔钱足矣支撑未来3年的房贷,可以留给我足够的时间,重新回归到正常生活轨道上。

后来,我注资成立了公司,招募了一批有经验的“中年员工”,专门从事中小型网站制作和维护。经过一年多的运营,我的小公司开始盈利,家庭生活基本有了保障。

这期间,我承受的心理压力,以及高强度工作负荷,只有自己知道。

与此同时,我关注资产增值、理财,就是为了今后不再陷入同样的困境,我开始承认,理性生活,才能给自己和家庭留有更多的储备。

这两年,身边离职的人越来越多,我也是第一次跟妻子和父母谈起那次自杀。

现在回过头来看,其实,时代的大浪载沉载浮,个人和行业如同浮木一样飘飘荡荡。生活的艰辛,人人都会尝到。

重要的是,懂得权衡得失。要记得,在死亡面前,亲情、家庭才是迈不过去的“奈何桥”。

知音真实故事


躲进图书馆,他们早出晚归“伪装”上班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每天早上卡着上班的时间点出门,背着公文包或者双肩包带着电脑,一如往常开着车或者挤上地铁,只不过目的地并不是上班的公司,而是不会给他们付工资的图书馆。

他们或遭遇降薪裁员,或主动“裸辞”。为了瞒住家人,他们躲进图书馆“伪装”上班,一如既往,早出晚归,“图书馆就是我们的家园和避风港”。

在图书馆里,他们有的选择看书,消解负面情绪,跟自己和解;有的频繁刷简历、投简历,找工作机会,不断参加面试;有的干脆做起了自由职业者,把这里当作办公的地方,感慨“原来人生可以这样活”;有的准备考公考编,落榜了又继续备考,等待一个“上岸”的机会。

对他们来说,图书馆是一个临时性过渡的“庇护所”。焦虑还是会缠住他们,既要考虑工作,又要考虑生活。刚开始他们以为只会待一两个月,后来时间变长,五六个月,甚至一年。人来人往,有人拿到好的工作机会,走了;有人还没等到,继续在这里努力着。

“不是拼就能赚到钱”

讲述者:莫利,女,40岁

北京建筑大学测绘学院测绘工程专业

居住地:北京

从2023年2月份被裁员后,我开始频繁去图书馆,一星期在那里待三四天。我在图书馆只是纯看书,没有考证之类的想法,感觉没必要了,放松下来了。我再卷,考出十个证来又能怎么样呢?

说说我以前的工作经历,我大学毕业后没有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而是进了比较火爆的IT行业。刚开始,我在一家顶级的跨国科技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去了一所信息安全知名外企工作了五六年。因为这家外企退出中国市场,我被裁员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裁员。

这些年来,我一共换过四五份工作,历经了三次裁员。

上一份工作是渠道管理,我是在2022年4月份入职该公司,主要负责制定渠道政策,也就是发展代理商,让其代理公司软件产品,在客户群进行推广,月薪两万五。

2023年1月18日春节前,我收到邮件,公司组织架构调整,整个部门被裁撤。我就知道大势已去,2月被正式裁员。在裁员前,我就嗅到了危机。公司空降总经理,裁完应届生,又缩减销售团队。我感觉自己随时可能被裁,开始投简历,找工作。那时部门负责人还安慰我说,部门很安全,只要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就没问题。为此,我拒绝了其他公司给的机会。

未曾想到,这位负责人慢慢“隐身”,员工汇报工作时,他不再回复,成为我们部门最先出走的人。我是由他招聘进来的,他在春节后就来跟我们道别,说部门没有了,如果大家想去其他部门的话也不太可能。新来的总经理接下来会成立一个新部门,工作内容可能跟目前工作内容稍微相关,他可能会从原来的部门几个人中挑一两个。

这就像是“一场大逃杀”。我们部门的人都去找到总经理争取了一下,他挨个给我们部门的人进行面试,但是我们很清楚,前任老板已经走了,他的员工是绝对不会要的,可能就是走一下流程。

最后,人事直接过来找我们,说“一个都不留”。我们几个同事比较团结,讨论裁员方案时,分工合作,录像、录音、核对赔偿金额。人事说按照n+1来补偿,我们也没法说什么,就只能这样了。

那段时间,办公室四五个人还是如期打卡上下班,否则无法拿到n+1补偿。我们每天带走一些私人物品,直到办公桌上只剩下电脑和笔记本。最终,我拿到了6万多元的补偿金。离开公司的那天,我走出大楼,环顾四周,发现可以告别的人只有平时打招呼的保洁阿姨和保安小哥。我对保安小哥说我明天不来了,保安小哥一开始很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好多人都不来了。

我近些年工作换得挺频繁的。最初的时候,如果那家外企不退出中国,我可能一直在那里干。2018年以后,那是相当“动荡”,我平均两三年换一份工作,不是企业倒闭,就是企业裁员,或者企业内斗,调薪降薪。

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情老是发生在我身上?精神上很内耗。后来我释怀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选择的是IT互联网这么内卷的赛道,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2023年春节前后,我开始重新找工作,找了一个多月都石沉大海,无人问津。后面我明白要想找到工作,必须自降身价,还得干年轻人不爱干的活,把期望薪资降为一万元。我花钱在互联网招聘平台开通了会员,但感觉用处不大,感兴趣的岗位几乎都是已读不回。

面试过程中,我遇到了一家挺想去的企业。面试过程很顺利,复试也通过了,但公司迟迟不给offer(录取通知),最后跟我说不招人了。还有一次,我在一家做香薰机的公司面试,老板人很好,面试过程也很顺利。当老板问我底薪六千元能不能接受时,看得出来他有一点忐忑,我痛快地说“行”,但心里还是很慌。

面试完后,我骑着共享单车去了第二家企业,做礼品销售的。面试官看了一眼我的简历问我哪年的,我说“84年”。她说年龄这么大还出来找工作,回头工作做不好挨批评肯定心里难受,再如果生病的话多不值,最后问我底薪六千元能接受吗?有客户资源吗?

我小时候看过曾志伟、郑裕玲演的一部电影《悭钱家族》,讲的是曾志伟饰演的角色失业了,天天在麦当劳待着,还有一堆中年人在那里待岗。某一天,有一位保洁辞职不干了,一堆人蜂拥而上。当餐厅经理说招聘月薪5000元时,他们为了抢这份工作,自降工资,不断竞价,有人说只要4000元、3000元、2000元……最后曾志伟饰演的角色说了一句“我免费干”。小时候我不理解,现在理解了。

2017年那会,互联网一片繁荣,我在国内一家头部互联网大企上班,还卖着保险,又开了店,年收入可能有一百多万元。那时候真的很拼,孩子还小,才一两岁,基本没怎么陪过孩子。当时我隐隐感觉,收入不可能永远这么高,不是拼就能赚到钱的。

面试的那几家公司,都不太合适。我没有跟亲戚朋友说我失业了,包括我父母、子女和公婆,只有我丈夫知道。老人既然帮不上忙,何必给他们添堵。我每天依旧早出晚归,早上卡着上班的时间点去,晚了的话会被家人识穿。图书馆9点开门,我几乎是第一批进去的,下午五点或六点走。有时出去面试的话,面试完直接回家,要是早到家,我就会跟家人说刚见完客户。

莫利在首都图书馆看书。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莫利在首都图书馆看书。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平时去图书馆,我只带个水杯和包,在那里看书,偶尔投简历。我喜欢看人物传记,比如杜甫传、苏东坡传。杜甫一生境遇不佳、流离漂泊。苏东坡才华横溢,却一次次被贬。忽然觉得自己这点事不算什么。大城市竞争很卷,打工人不敢表达,很多事情不敢跟同事、领导和家人讲,找不到宣泄情绪的出口。看书是很好的宣泄出口,跟着故事里人物的命运浮沉,在这个过程中,负面情绪可以慢慢消解掉。

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我也失业过几个月,经常来图书馆。在这里,大家各忙各的,谁也不会关注谁,我觉得很有安全感。就像作家博尔赫斯那句话,“这世上如果有天堂,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图书馆就是我们的家园和避风港。

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首都图书馆是我从小到大一直都会去的地方。我小时候去图书馆,身边要么是学生写作业,要么是退休老人看报纸,气氛平和安静;现在再去图书馆,基本80%都是中青年群体。他们在考证、考研、刷简历、看书、发呆,还有的人直接趴桌上睡觉,基本上一天都待在那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情绪。

图书馆里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处于非常焦躁和焦虑的状态,一直在找工作,有时候低声打电话,问对方还招不招人。一天之内,他大概打了十几个电话,一直拿着手机,坐立不安,即便打开一本书,还没看两页,又继续看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消息。有时候接到电话,他又急匆匆跑出去,把东西全都丢在桌面上。

去年12月,我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国企找到了工作,做市场推广,福利待遇可以说“砍到脚脖子”了。不过卡着40岁的年龄节点,我还能来国企工作,就当养老了。我告诉家人换了一份国企的工作,他们觉得挺好的,谁也不知道我失业的这段经历。

这些年我经历了外企、互联网大厂、私企,做过小买卖,各种折腾,现在到了40岁,开始琢磨退隐。到三十多岁才开始了解这个社会的运转规律,但能改变的也只有自己,希望2024年风平浪静。

经历过失业,危机感加重

讲述者:易浩,男,36岁

物流管理专业

居住地:上海

2023年7月被裁员后,我首先想到的是,我该怎么办?我得去一个地方,消费不能高,还要有网络,环境安静舒适,思来想去只有图书馆。平时只要不去面试,没有其他事情,我基本都会待在图书馆。

我在上海生活,跟父母同住,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工作没了。他们除了担心和焦虑之外,帮不了我什么。我每天起床想到的就是,今天又得假装去上班了。我以为最多只会待一两个月,没想到待了五六个月。

易浩在图书馆“假装”上班。

易浩在图书馆“假装”上班。

图书馆是一个好去处,没有人会管你在干什么,是什么原因来到这里,坐在哪个位置。这让我很放松自在,可以专注做自己的事情。我跟图书馆里几位同样是失业的人聊天,得出了这样的观察总结:如果一个人很年轻,座位上有书,应该是学生,可能是大学生在考研;如果一个人桌上全是书,很多专业类书籍,可能是在考证;如果有人只带了电脑,可能是失业了。

我的桌面就是一台电脑和一瓶水。去图书馆的第一天,我在求职网站上买了一个月的会员,给26家公司发起沟通,但是没有任何结果。失业那段时候,每天除了更新简历、投递简历,我还会做兼职项目,每天就像在图书馆上班一样,有规划。有时候忙起来我忘了回家,就像加班一样。

偶尔我也看书,主要是跟自己行业相关的专业书。因为心情烦躁,看不进去其他“闲书”,我会有一种愧疚感,觉得自己都失业了,还有时间和心情看这种书。即便在图书馆,我还是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下。

从毕业到现在,我大概换过三四份工作,平均三四年换一次,2021年之后我换了两家公司。以前是主动寻求变化,近几年主要是被裁员。我经历了两次裁员,主要是公司部门精简导致。

最近一次被裁员是在2023年7月初,当时我刚入职一年左右,做产品经理。整个项目不到十个人,都被裁了,一个不留。其实过完春节,我们就逐渐意识到苗头了。首先是公司的社保拖延了很久才缴纳,其次项目一直没有得到新的指示。7月初,我休完假回来,公司股东开始找我们谈话,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刚开始,公司说愿意赔偿一个月的工资,我们不同意,要求n+1赔偿。双方协商无果,公司没有直接发辞退通知书,而是发了一份转岗通知,从月薪2.5万元的互联网产品经理转到月薪两三千元的销售顾问。我在邮件里明确回复,不同意。

后续,我们到公司讨薪了两次。第一次得到的说法是“要晚几天才发”。一个月后,我们又跑到公司,直到公司当天把停掉的最后一个月工资打到我们账上才离开。

大家不得不开始找新工作。那时候,我发现工作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找了。线上招聘平台一些适合我的岗位,公司活跃度基本上已经是在半年前了。前期,我投递了至少几十份简历,但只拿到两三家企业的面试机会,而且大部分都在线上。

最大的变化是薪资。以前找工作,我一般会要求在原来的薪资基础上涨5%-10%,除非是新公司特别好,才能接受薪资不涨。但从(去年)7月份离职直到11月份,我想要找到一份薪资不降的工作很难,需要从原来的2.5万元降到2万元才有第二次面试的机会。以前企业招聘,总是催促新员工尽快入职,有一种紧迫感。现在企业给我的感觉是,一边在招聘,一边又好像并不着急需要人。

以前我从来没有过危机感,很自信地觉得工资就算不会一直涨,也不会往下降。但这次失业和面试新工作让我意识到了,原来工资会大幅度往下降,甚至还会一分钱收入都没有。

在失业期间,我接了一些兼职。一方面是做户外徒步的领队,每次收入几百元;另一方面是剪辑视频,还有就是在互联网平台上做咨询问答的博主。我总共接受过两个人的咨询,一位是打算转行,一位刚毕业入行。当时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我在指导别人找工作,讲得头头是道,而自己却还在失业,找工作没着落。

五个月里,我总共面试了大概10家企业。直到去年11月,我才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医疗企业做产品经理。对于未来,我没有很明确的计划,但要开源节流,不能不顾后果去消费。同时我要多跟其他人接触,多留意身边的好机会,保持收入多元化,增加安全感。

期盼终有一天游“上岸”

讲述者:唐婷,女,31岁

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

居住地:深圳、贵州

我大学毕业后在深圳一家国际贸易公司入职,刚开始做传统外贸,后来做跨境电商,随着经验的提升,工资从5000元涨到了1.2万元。后来我换了4份工作,前两份是自己主动寻求新机会,后面两份遭遇降薪裁员。

上大学时,我经常去图书馆,养成了习惯。失业之后,待在家里太苦闷,心理压力很大,我把图书馆当作临时过渡的“庇护所”,这里环境好,有免费水电,舒适的桌椅,还有网络,学习氛围好,总的来说,经济实惠。

唐婷拍摄的深圳社区图书馆。

唐婷拍摄的深圳社区图书馆。

就这样持续了数个月,家人说贵州这边有一家国企在招人,让我试试。当时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考虑到工作的稳定性,我从深圳回到了老家贵州。新岗位也是跟电商相关,工作强度没那么大,但没有编制,工资只有三四千元。

入职后,我一边在准备考公,一边物色工资更高的新工作。以前的工作波动性和压力很大,很难兼顾家庭和事业,我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回到贵州后,我把学习备考的阵地转移到了县城的图书馆。每天晚上5点半下班,6点吃完饭后,我就去图书馆待到晚上10点才回家。

我在图书馆堆放了两大堆考公的资料,桌上放着当天学习需要用到的资料,每天的模式也很单一,就是听网课,做习题。我处于高压的状态下,静不下心去看其他“闲书”,害怕浪费时间,毕竟既要考虑工作,又要考虑生活。

在这边待久了,我开始熟悉周围人的面孔。有一个女孩跟我一样,也是边上班边考公;一个男生全职备考了好几个月,最近没看到他了,估计是休息或者“上岸”了。

我最近有点厌学,持续复习的时间久了,感觉疲惫。去年没考上,我累了,去考了驾照,休息了一段时间;今年又迎头准备新的考试,又开始复习,还得继续考,考完一个接一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游“上岸”。

“原来人生可以这样活”

讲述者:张漾,女,40岁

研究生毕业于南京大学新闻传播系

居住地:南京

我本科学的是理工科,毕业后进了媒体,后来又读了新闻传播的研究生,在媒体行业工作了十年,后来转行跳槽到地产公司。

2017年到2021年,我在地产公司负责品牌公关。随着房地产行业暴雷的不断蔓延,我所在的公司也出了问题,分公司纷纷被解散。我被裁员,离开了。被裁员之前,我其实也有所察觉。有好几批同事已经离开,公司一旦暴雷,很难有翻身的机会,将会一步一步走向解散。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2021年11月,第一次经历被裁员,我很害怕别人会看我的笑话。当时从那家全国比较有名的媒体离开时,别人很不理解,想看看我出去之后到底混得怎么样。

被裁员以后,我也在找工作。经历了几轮面试,(2021年)12月份我去了一家国企,对方提出降薪20%,我也接受了。日常工作是办公室的文宣,给领导写材料。在外人眼里,一位40岁的女性能待在国企里,已经很不错,甚至下半辈子都有保障,不用担心被裁员了。

我只待了大概四五个月,2022年5月离职了。这次是我主动“失业”。公司的氛围不适合我,例如公司正常规定5点半下班,我一般会在5点半之前就把工作做完,然后下班。但其他人都不走,后来有领导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走这么早?我说,事情做完就可以走了。

我每天早上7点就得出门,回到家差不多是晚上7点,但其实坐在办公室,一天的有效工作时间也就两个小时,但人要耗在那里,没有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有事情,我可以加班,但没有事情,我不想耗在那里,跟别人比谁走得晚,以此来彰显工作业绩,我觉得这是一种比较僵化的管理方式。我不想下半辈子在这样的氛围中工作,就辞职了。

家里人不能理解我为何从国企离职,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我还不满足。但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

后来经地产公司同事推荐,我开始做商业讲师,主要教公文写作,反响不错,慢慢走上了这条路。我给很多大型企业讲课,成长很快。目前总体收入肯定不如以前在地产公司,但实际的工作时间其实很短,按时间单位算收益较高。

以前去图书馆,主要是给孩子借书,我离职后再去图书馆,主要是可以在那里看书、写稿、备课。平时送完孩子上学,我就会去图书馆,从早上待到下午,再去接孩子放学,一周去两三天。

张漾拍摄的南京建邺区图书馆。

张漾拍摄的南京建邺区图书馆。

为了备好课,我把图书馆里关于公文写作的书都看了一遍,至少有四五十本,再从中梳理出一些有价值的内容,构建课程内容体系。我大概一个月出去讲三四次课,每节课3000元左右,后来再慢慢涨起来,收入还不错。

有一次,我在图书馆遇到一位熟人,他也被裁员了,在写儿童文学。前段时间,我在朋友圈看到,他的作品获得了文学奖,还蛮厉害的。我们这个行业被裁员没有想象的那么悲惨。

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闲下来可以做自己的事,工作时间也非常有效率,平时到全国各地出差讲课,顺便旅行一下。我丈夫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有时候我坐了晚班飞机回来抱怨“好累”,他会说,“你不想吃上班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

从我大学毕业开始,一直到我被地产公司裁员,大概工作了十几年,我好像从来没有放过很长的假去休息。当失业“被迫”休息了一个月后,我才明白,原来人生可以这样活,不一定非得每天坐班打卡去卷。当然,所有的一切也是基于,我在财务方面合理规划,适当降低消费,存款收益可以作为支撑,来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平。

张漾拍摄的南京江北新区图书馆。

张漾拍摄的南京江北新区图书馆。

更夫观世界


36岁,找不到工作了,我为什么要羞耻啊

小镇做题家,名校学历,TOP大厂“毕业生”,36岁失业,我找不到工作了。

北漂12年,命运的齿轮滚着滚着,前面没路了。

失业100天

被裁的第一感受是解脱。

2023年12月某天下午5点,正在啃个文案,被通知裁员,从被叫到会议室到签完协议,前后一共就十几分钟。

HR一笔笔给我算账,我低着头,咬着牙,佯装悲伤,其实想笑。有一种终于解脱了,还能痛快拿一笔补偿的感觉。

回到工位,立马开始写交接文档,不用再为周报格式焦虑,也不用再写每句话都自我怀疑。

当晚同事请吃了饭,吃的烤肉,味道一般。一同事宽慰我:别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另一个富二代说:你得想想,你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是要幸福还是什么?

我想的是,回去怎么跟家里人说?先不说了吧?成为假装去星巴克上班的中年人。三个月后,我娃真的说:妈妈的办公室在咖啡厅。

第二天,旁边俩工位同事发来微信:桌子空了?人没了?我回复:是啊,你们不知道吗?

就这。

人生的重大时刻越来越举重若轻,也许这就是中年?上一次被通知优化的时候,我还痛苦不已,一整晚,生理意义上地瞪着眼睛没睡着。

后来在小红书上刷到第一次被裁员飙泪的女生,还在评论区安慰她,一回生二回熟,一看就是经历少了。用罗翔的话说,一看你们就没坐过牢。后来刷到她20天就转岗成功了,有惊无险。

但我真的理解那种恐慌,是一种一直当优等生,很用力地学习、工作,一直努力证明自己有用,还是突然被抛弃了的感觉,有震惊,恐惧,也有委屈,不甘心。

(《年会不能停》剧照)

失业的第二感觉是节节败退的恐慌。

第一个月,我还想无缝衔接,最好一个月内冲到offer,快速优化了简历,更新了Boss、猎聘,先找认识的人把大厂小厂合适的岗位都内推了一遍。然后每天刷Boss,投简历。

也接到了几个大厂面试。紧紧张张一天,结果面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问的永远是没准备的。比如,你怎么证明你做的这个事情是对产品有效果的?怎么说服老板拿钱来支持项目?你做的传播,怎么验证转化?

结束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发抖,像落水狗。

没有冲到Offer。

第二个月,一边陪陪妈妈看病,一边当着她的面“吹”,“我爆发力很强的,做过很多突发报道”,“我经常加班,周末写大稿周内做琐事”。看到我卖力自荐的样子,她骂,“妈的pi(陕西脏话),这么优秀的,眼睛都瞎了”。

发了一堆作品,被HR认为“不具有内容优势”。数次被直白地问,你小孩几岁,平常谁带。印象最深刻的一个问:“你的小孩周末需要你陪吗?”简直振聋发聩,需要你陪吗?陪吗?……不陪我生他作甚?

也有那种让人心中一暖的猎头,“是主动离职还是拿到补偿的?……其实说裁员也没关系,这环境大家都懂……”还有说:“自信一点,咱试试呢?”

晚上八九点了,激动地要了我简历,做了沟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也很努力在冲KPI吧。

第三个月,从老家回来之后,我佛了,没有再努力投简历。越来越觉得面试像相亲,缘分强求不得。

有我觉得合适得不得了,准备献身下半辈子的,告诉我还想“再看看”。

有“能力模型”不太完全匹配的,聊过之后,还是高兴了会儿,可能是,比较有“人”味儿吧。下午三点走进去笑声朗朗,应该是在排练喜剧,和互联网公司完全不同的氛围。

面试官也很有趣一个人,一进去就问了我星座、具体的生辰。临走又确认了一遍星座和生日。主动加了我微信,说确实有不太合适的地方,坦诚地说“你让我想想”。

还有一外企大厂外包岗,我面的时间最久。终于见到一直网上联系的美女时候,发现对方戴着口罩,行色匆匆,午饭也没吃,“班味儿”很冲。几个月了,依然没搞清楚这个岗位具体要做什么。

最后没去。

想退回媒体也不可能。看到朋友发来的媒体招聘信息,我会直接往下翻,不出意外要求“35周岁以下”,也有“28周岁以内,博士可放宽至32”。理解,理解,年轻人也没工作呢。

和其他年轻人、中年人一样,我也偶尔诉诸玄学。在聊天记录里搜了下“运势”,发现我老公去年12月底给我发过两条:运势说,你今天可能签约。你的运势,明天适合签约。

后来就没有再给我发过运势了。

失业的第三层感受是羞耻感。这也是最深层次的感受。

脚踩西瓜皮的小镇做题家最终走向覆灭的羞耻感,中年失败的羞耻感,和身边成功的同龄人相比掉队的羞耻感,永远地被主流轨道抛弃了的羞耻感。

但是当有一天我脑袋里闪过,或许,我也可以不再找工作了的时候,却有种久违的轻松。

说实话在互联网公司上班这几年,心态一直挺卑微的,因为是在33岁“高龄”上岸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做内容时积累的一点价值自信荡然无存。

那天跟一个许久没见的朋友聊天,弱弱提到自己失业在家的事。她一个电话打过来,原来她也不上班快一年了,但目前状态十分自洽。

鼓励安慰的话也无非是,被裁员不是你的问题,找不到工作不是你的错,咱为什么非得找份班上?对自己好也很重要之类“逃避可耻但有用”的言论。

“感觉2023年像一个告别之年”,她说,身边很多朋友离开待了几年的大厂。

不夸张地说,这番对话后,我获得了这几个月来最轻松的两天。

虽然后面又忍不住焦虑,隔三差五投个简历,看看自己死透了没有

半夜睡不着,在小红书上随手写了几百字失业的事儿,有10万人看,赶紧连更了几天,想打造“中年重启”人设起号,结果观看数字一条不如一条,发现“失业赛道”也很卷,一堆“重启”的,比我惨,还比我励志。

不管怎么说,人生到了一个不得不“重启”的时候。这几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感,那种假装生活的“卡卡”的感觉,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潜龙勿用

听说人生低谷的时候,要学会“潜龙勿用”,就是静静在渊底趴着,别动,别挣扎,也别做决定。

等自己被揉碎了,再捏起来,就会有新的力量,新的转机。

以前不理解,令狐冲在不见天日的湖底坐牢“闭关”,怎么熬得过去啊?现在明白,死透了才能重生。

人有它自愈的能力。

刚离职的时候,和电影《涉足荒野》里一样,虽然身体已涉足荒野,但大脑还在飞速运转这几年在职场中受到的伤害。

过了一段时间,混乱感逐渐淡去,应激感减弱了,平静麻木,等待唤醒。

应对中年危机的三样法宝,健身,学心理学,学英语。我也不例外。

奥森跑了几次步,和朋友徒步一次,公园爬树一次。

网上报了一个正念训练营,25天结业,发现只打卡了11次。

每一次正念的时候,虽然只有10分钟,还是觉得烦躁,漫长。耐着性子关注呼吸,慢慢也会有变化。

一出门迎面撞上雪白晶莹的花,回家时瞥见楼宇缝隙又大又橘的太阳。

门口行道树上的老树,新芽的颜色从嫩绿变成了翠绿,是春天到初夏的渐变。

突然发现新买的碗里,冬瓜汤上飘着葱花,很有春天的气息。

在这些瞬间,懵懂的脑袋里会倏得闪过一道薄荷般的清凉,眼睛都亮了一下。

至少,还是会被美的事物打动啊!

单词APP上坚持打卡了几十天,逐渐可以在任何场景下,一低头就开始背单词。

知乎上“你是怎样度过自己人生的至暗时刻?”的问题下,有人说,熬。

有人说,蛰伏,像虫子一样藏到地底,等待春天的到来

这几个月,我时常觉得自己像冬眠的虫子,缩成一团,还是比较容易悲伤那种。

陪我妈住院的时候,想流泪,但怕她听到我吸鼻子的声音,于是偷偷摘下降噪耳机,发现我妈已经打呼噜了,不禁释然而笑。生老病死,她比我看得开了。好,真好。

刚准备返京,二妈离世,第一次完整见证了老家的老人从去世到办完葬礼的全过程。

大雪纷飞中,吹鼓手敲奏陕西的大鼓,有几分壮美。小学时的语文老师下岗再就业,成了司仪,悼词写得挺有水平,不是千篇一律那种。难得凑齐的孝子贤孙,在执行繁复仪式时,差点笑场。

多年没有聊天的几个姐妹,也借着守夜,坐在一起敞开心扉诉说秘辛。

突然发现,她们虽然没上大学,说出来的话都很有哲理,“像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可能一辈子也没几次”,“咱家的女儿,真是一人一个命”。

发现她们都吃过我没吃过的苦,现在熬出来,找到了各自的出路。

也许,现在就是该我吃苦的时候吧。

经历了和爸爸的深夜争吵,和妈妈的小闹,作为逃避冲突的人,打破了这辈子和父母之间报喜不报忧的默契,感觉精疲力竭。

回到北京,四顾茫然,好像是自己大病了一场一样,感觉没有人能依靠。吃饭没有胃口,走路没有劲,觉得自己形容猥琐,不配被理睬。

结果躺了几天,吃饭也香了,也有精神了,想主动跟家人说话了。

“你之前都没有力气求助”,朋友说。

人只能靠自己走出最难熬的时候。最近采访高海宁,她也这么说。

在她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被认可的那段时间,她曾经抑郁过,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养花、看书、晒太阳,却慢慢好起来,接纳了自己。

看《年少日记》的时候,男孩跳楼前无人在意,半夜爬上床,把睡着的弟弟掀坐起来,抱着他的后背哭的时候,我差点在电影院哭出声来。

没有人不想救自己。

中年重启

失业这几个月,加入开源节流大军。卖了房,原本是考虑孩子上学置换,但暂时把房款存起来了,不买了。

这几个月几乎没有在外面吃过大餐,视频会员过期也舍不得续约。18块的大结局超前点映,为了省钱没有什么不能忍的。

往年换季,想着买衣服,今年换季,看看哪些没穿的可以挂闲鱼。

已经努力节流了,但每个月的花费还是降不下去,家人的医药费,自己缴纳社保的费用,孩子的入托费等等。才到月中,记账软件上的数字已经上跳得让人惊心。

网上的博主说,中年人必须经历至少一次换赛道的痛苦,要给自己两年时间转型。

想过离开北京,降低生存成本,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但刷了下外地链家,发现以目前的积累还无法躺平,去更低线的城市,主要顾虑孩子的教育。

逃离北上广,对拖家带口的中年来说也不是个容易的决定。

在我小红书那条笔记下面,500多条评论探讨“大龄”失业的出路。

点赞最多的一条是,“退而求其次”:中年三件套,外卖保险滴滴。离开大厂,走向大“厂”。

真走到这一步前,更多人通过换赛道找出路。

有“双非硕”准备干销售的;有外企翻译转型软件测试的;有37岁大厂失业、降薪60%转外包的;还有深圳大厂到西安郊区街道办,“工资没有以前缴的税多”的。

有个“互联网失业中年人”说,为了尽量延长自己的职业寿命换了几次赛道,“做了所有的努力,从互联网转行到地产,从C端转到B端,可惜,地产都没了。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及时调整心态,再换一条赛道。”

干不下去,回家种地。田园生活是中国人刻在股子里的药方。《长安三万里》里,高适一言不合就回梁园,耕读隐居,很是治愈。

老家倒真有几亩薄田,毕业三年的我弟也虎视眈眈,扬言存够20万就回家修院子种地钓鱼。我还要不断激励(PUA)他上进涨薪,不然养家的担子全落我身上。

最终还是只能窝在北京,化压力为动力。

最近开始去咖啡厅写稿,发现了一个新的现象,北京适合办公(能充电、桌子宽)的咖啡厅宛如考场,大家都好努力好努力啊。有敲文档的,有做设计的,有看英文文献的,甚至有谱曲的。周内如此,周末也如此。

任何时候,还是会被这些努力求生的个体打动。

以前挤地铁的时候,看到做题的,写思维导图,看竖版书的,都觉得好厉害。在北京真的能看到中国人最努力向上的样子。

12年前,我也懵懂来到这里,跟着命运的齿轮,滚着滚着,发现前面没路了。

也许缺乏远见,也许错失红利,但套用《不够善良的我们》里Rebecca的台词,到底为什么我要为了自己没有活成成功的“中年”感到羞耻,我这么努力耶。

如今置身荒野,绝处求生,没有了“轨道”,有何傍身?

想来想去,还是创作。敏感共情,是创作者的天赋。写了十几年,谁说不是手艺?作为时代洪流的局中人,最不缺的就是选题和素材。

李娟有她的阿勒泰,外国作家有他们的乞力马扎罗山和巴塔哥尼亚高原,但不是只有去不了的远方才值得书写。

我们所在之地,可能也是他人的远方。我的人生体验值得书写,我们的生活,值得记录。

像知乎上另一条“如何走出低谷”的回答里说的那样,跑,什么都不要想,就是跑。

对我来说,这个回答或许是,写,什么都不要想,一直写。

题图:《不够善良的我们》剧照

本能生活实验室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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