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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出生率下降月薪3000,助产士摆摊卖串花

已有 96 次阅读2024-4-16 16:25 |系统分类:时政


出生率下降月薪3000,助产士摆摊卖串花

出生率下降月薪3000,助产士摆摊卖串花

文 | 李晓芳

编辑 王珊瑚

出生率下降月薪3000,助产士摆摊卖串花

基层产科静悄悄

事情发生前总有预兆,王晴早有察觉,也做了一定心理准备。但春节后返岗,听到科室主任宣布,医院产科即将停止服务,那一瞬间,她还是觉得,“非常受不了”。

王晴27岁,是某一线城市一家二级综合性医院的产科护士,已经工作了8年。消息公布后,同事们起初还开玩笑,“我们医院的出生证明以后都是限量版了。”但很快,孕妇建档工作停止,之前订购的、药厂还没来得及发货的产科用药都陆续退了,再后来,护士长说剖宫产包,还有其他无菌包都不用再消毒了。王晴意识到,“我真的见证了(我们医院)产科即将落幕的历史时刻。”

幕布当然不是在瞬间落下的。大约是一年多前,产科的工作已经很不饱和,她开始兼任部分内科的工作,给老人拿降压药、输液。2023年的最后几个月,产科每月的接生数量跌至个位数,到今年2月,产科宣布关闭前,“我们只接生了一个,然后就没有了。”

在广西东南部某乡镇卫生院,助产士梁丽娜“今年还没有开张”。过去15年,她一直在这里的产科工作,同时管理医院的接生登记本。她清晰地看到登记本上的名单越缩越短,“以前每个月最低都能有30多个产妇,能保证至少每一天都有一个新生儿。”后来这个频率变成几天,几星期,甚至几个月。

如今妇产科唯一还算热闹的时段是早上,偶尔有人来做检查,“到下午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过来了,整个医院都是静悄悄的。”

临近几个乡镇医院的情况也算不上好。医护人员有时在一起开会,交换各自的信息,梁丽娜知道隔壁市另一个镇上的卫生院前两年已经停止接生工作,只保留了妇科和孕检。还有相邻的一个镇卫生院,因为配备了麻醉师,能开展剖腹产手术,周围几个镇上的居民都愿意过去生产,“最高峰一个月都有一百多个,去年开始直接跌到一个月三四十,今年到目前才十个左右。”

梁丽娜工作的卫生院不大,只分三个科室,综合科,妇产科和中医科。她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妇产科就要和中医科合并了,“还没有正式通知,不过我们主任都在讨论了,也没有必要单独保留产科。”

过去几年,类似的情况在全国多个医院的产科重复上演。《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数据显示,2019年到2021年,国内妇产(科)医院数量减少了16家。2023年9月以来,公开宣布暂停或合并产科业务的医院数量,至少有9家。

这些医疗机构绝大部分是二级综合性医院和一级基层医院、卫生院。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教授段涛说,在出生率不断下跌的情况下,目前最受影响的也确实是一二级医院,“三甲医院毕竟有好的医生资源,还是能吸引大多数病人。”

即便是三级头部医院,依旧能感受到危机。段涛说,2016年二胎刚开放时,上海第一妇婴保健院全年分娩量达3.4万。上海第一妇婴保健院被称为上海的“大摇篮”,分娩量连续8年位居上海第一,“现在一年差不多2万5(例),上海过去新生人口20万,现在连10万不到,我们这个分娩量已经占了四分之一。所以我们下降这一点,其他医院受影响的肯定会更大。”

前段时间,段涛和浦东新区的产科主任开会,大家的讨论重点是“产科转型”。他记得一位有二十多年工作经验的产科主任发言,说自己所在的综合性医院要重新装修,一向不满意产科的院长趁机关闭了整个科室。那位主任哽咽了。段涛也很无奈,“他们干这一行干了十几年,花了多少时间精力,转行又转去哪呢?”

开完会没多久,段涛写下了那篇“救救产科”的长文:“如果再不改变现状……产科整个学科可能真的就会出现塌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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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峰滑落

段涛还记得产科巅峰的时期。2016年全面二胎政策开放,那年全国新生人口1786万。段涛所在的上海第一妇婴保健院有90多名产科医生,一天得接生近100个孩子,还得查房、写报告、病历。当时医院里有个说法叫“闭经指数”,指的是年轻医生在各科间轮岗,每次轮到产科,忙得月经都不来了,到了妇科又好了。

在另一座一线城市,产科护士王晴毕业时正好是2016年,和其他医护一样,她印象最深的是产科的楼道,“因为生孩子的太多了,楼道里都塞满了病床。”每天夜班更是像打仗一样,“我们科有两个产床,经常是我们在里边接生,待产室里还躺着好几个已经阵痛、准备生产的孕妇,一晚上可能就要出来五六个孩子。”

全面两孩政策实施前,不少数据机构预测,和过去相比,开放后第一年新增的出生人口至少超过200万,且未来几年出生人口将保持增长态势。

2016年最终只比2015年增加了131万新生人口。但那时大部分医院产科床位已经处于紧缺状态,为了迎接全面二胎,解决“建档难”和“一床难求”的问题,2016年下半年,原国家卫计委要求,在县级医院新增产科床位8.9万张,三级医院可以将特需病房调整成普通病房增加床位,同时争取在“十三五”时期,增加产科医生和助产士14万名。

●2016年10月29日,在襄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产科,家长们推着婴儿车排起长队,等候护士给新生儿做护理。

●2016年10月29日,在襄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产科,家长们推着婴儿车排起长队,等候护士给新生儿做护理。

高峰没能持续太久。“2017年开始,每年的分娩量都在下降,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能感受到变化,”段涛说,“但影响是有延迟效应的,下降到一定程度,去年就900多万,后续的负面效应都集中凸显出来了。”

王晴和梁丽娜都清楚地记得,自己所在医院的分娩量从2017年底开始有下滑趋势,当时主要因为原国家卫计委从2017年7月开始,陆续在各个城市推行《孕产妇妊娠风险评估与管理工作规范》。

二胎开放后,多家医院反馈,高龄产妇比例上升至20%,而过去这一数据在10%左右。《工作规范》按风险严重程度,由低到高以“绿、黄、橙、红、紫”5种颜色对孕妇进行分级。王晴说,她所在的二级医院之后都不能接诊橙色以上的孕妇,“当时就分流了一波人。”

致命一击来自出生率的持续下降。梁丽娜回忆,大约从2021年开始,她所在的乡镇医院肉眼可见地空了。这一年国家开放三胎,但新增人口从2020年的1200万,跌至1062万。梁丽娜所在的乡镇离市区大约十几公里,不算远,且交通发达,产科床位不那么紧张后,很多人会选择开车到十几公里的市区生孩子,“求的就是一个安全。”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生李岩2022年曾经到湖北省两个乡镇卫生院进行调研。据他统计,一个乡镇一年仅有200左右新生儿,“新生儿的数量从根本上决定了产科的发展空间。”他在一篇文章中指出,乡镇卫生院妇产科变得静悄悄是资源集中与利用的表现,是正常的市场行为下的优胜劣汰,在全国普遍低生育、人口仍然向城市集中的背景下,需要对乡镇、村庄的各种资源进行整合。

但他也写道,“资源整合或者被砍掉之后应该怎么办?没有补充力量进入,农村女性想要看妇科病、想要做产科手术只能去县城,结果是‘看病越来越难也越来越贵’,这与我国长期坚持的医改方向与目标是相矛盾的。”

段涛也提出,“中国人口的出生数量有一半以上是在县级及以下医院的,产科的就医半径还比较短,不像看肿瘤做试管婴儿,可以全国跑。特别是孕程后期,她们每一到两周就要做产检,你不能让全县城的孕妇都从乡镇跑到县里生孩子,医疗的可及性就没了。”

“产科以前那么忙是不正常的,产妇都睡走廊了。”但如今时不时传来的关停消息,同样让段涛感到忧心。

●2017年8月5日,一名小女孩和她即将生二胎的妈妈。

●2017年8月5日,一名小女孩和她即将生二胎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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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嫌弃”的产科

梁丽娜从去年开始就没有领过绩效了。身边很多同事都在考虑下班后做点副业。“有同事出去摆摊卖东西,我们很多护士就找点手工活,弄一些塑料珠花,能在家里做,每个月多几百块钱。”

她也问过家楼下制衣厂的老板,自己能不能干一份兼职,但被拒绝了。老板担心她在医院经常值夜班,遇上工厂赶货,也抽不出时间来帮忙。

过去生孩子的人多,医护人员能拿到的绩效也高,当时梁丽娜一个月工资能有6000多元,在乡镇是个不错的水平。她有编制,现在每个月工资还能维持在3000元左右,但“我们医院的合同工每个月才1500,还要租房、吃饭,他们也觉得做得没有什么意义。”

过去半年,她所在的产科已经有三位医护人员离职。

在她的观察里,妇产科一向不是医院的发展重点。她所在的乡镇级别医院自然分娩的医疗费是230元,“我们一个产包进货价是九十块钱,包括棉签、一次性垫布之类的,还有一个接生包,就是产钳、剪刀,用一次折旧价算几十块钱,再加上人工,就剩100块钱。”加上整个孕期要付出的各类产检费用,梁丽娜说,医院接待一个孕妇,大概盈利1000多元。

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妇产科教授李小毛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如果产科月分娩量无法达到50个,就难以覆盖整个科室正常的运营成本。超过100个,科室的运作才处于良好状态。

出生率下降后,产科的运营压力首先暴露出来。段涛说,在所有科室里,产科收费是偏低的,顺产费用通常是几百到一千元,剖宫产稍高,能达到两三千元。“但维持产科的成本又是很高的,其他科室晚上可以少点人,产科24小时都要有人,很多产妇都是晚上发动,产房医生、麻醉医生、助产士、护士,一天三班倒,最起码得有几十号人。”

而对于三级医院来说,还有另一重压力。2019年,国家卫健委启动三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工作,鼓励大医院提高服务质量和效率,其中两个最重要的指标是CMI指数(医院收治病例的疑难危重度),和四级手术(最高级别)。

段涛认为矛盾的地方在于,产科的原则是保障母婴安全,把母婴并发症和死亡率降到最低水平,“所以产科做得好的时候更多的是顺产,预防工作做好了,就没有各种并发症,CMI指数很低很低,更不要提四级手术。要医院指标好看,那遭殃的就是产妇。”

段涛感叹,“医学的学科不像养猪,你能在一个比较短的周期很快做决定,成本不需要那么高。但你要培养一个好的医生要花多少年?十几年吧。现在出生率又越来越低,产科不挣钱,能获得的投入会越来越少,医生的机会也少,没有人愿意做产科,以后产妇有个突发情况,谁去做手术?”

他担心未来有一天,产科也会重复儿科那样的命运。“少子化这是个大趋势,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产科可能就直接自由落体往坑里掉了。”

3月27日,国家卫健委发布《关于加强助产服务管理的通知》,强调公立医疗机构要承担产科服务兜底责任。其中还提到,要努力使综合性医院产科医师的薪酬水平不低于医院医师平均水平,严禁向产科医务人员下达创收指标。

在段涛看来,这是一个积极信号,“但我们希望看到的是真正的落地,医院每天都要算账的,政策到了下面能落实多少?”

●段涛的微博 图片来源网络

●段涛的微博 图片来源网络

出生率下降月薪3000,助产士摆摊卖串花

另寻出路

王晴如今大部分时候都在内科工作,一个月前,医院已经正式发出公告,“停止助产技术服务与产前筛查技术服务项目”,之前已经建档的产妇将陆续分流到周边其他医院。王晴说,后续医院应该就要处理婴儿床、改造病房,产科的帷幕要彻底落下了。

内科的工作很饱和,病人从来没有断过,她发现许多老人用不了两三个月,还会再来住院,“人多了都住不上。”看起来,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失业危机了,毕竟人们可以不生育,却无法避免衰老。但也说不好,她犹豫了下,8年前她刚进入产科时,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失业,“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每个人都会面临生孩子这个问题。”

她感慨,“以前做产科,现在干内科,这不就是一个从新生走向死亡的过程吗?”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的收入可以涨回来了,去年分娩量最低的时候,她一个月的收入只有2000多元。

梁丽娜能理解如今年轻人不愿生育的想法。她36岁,有两个孩子,婆婆有时还会催她再生一个。她说如果三胎开放时间早六七年,自己肯定考虑生,“那时候才三十出头,家里也还有点积蓄,父母也不算很老。”但现在经济压力大,养两个孩子已经很累,“折腾不起,打死都不会生。”

梁丽娜喜欢助产士这份工作,“我想着可以干一辈子,而且看着新生儿出生,感觉真的是挺伟大的。”每次婴儿哇一声哭出来,就是梁丽娜工作中最有成就感的时刻。她叹气,“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妇产科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2024年2月10日,浙江省舟山医院产科分娩室迎来龙年第一个“龙宝宝”出生。图为一名医务人员正在为“龙宝宝”敲脚印。

●2024年2月10日,浙江省舟山医院产科分娩室迎来龙年第一个“龙宝宝”出生。图为一名医务人员正在为“龙宝宝”敲脚印。

一些年轻的医学生在挣扎。浙江某医学院,一位妇产科专硕研究生入学时就规划好,毕业后就回家乡镇上的医院当一名产科医生,压力不大又安稳。然而两年后,2023年6月,父母告诉她,镇上卫生院的产科被取消了。

内蒙古一位助产专业的学生说,刚上大学时,所有人都跟她强调助产士稀缺,她因此放弃转换到检验专业,如今即将毕业,“结果我现在找不到工作。”今年3月,教育部将护理学、助产学调整为国家控制布点专业,除了涉及国家安全等特殊专业,被列入国控专业的通常是市场需求量已经饱和的专业。

31岁的赵慧子郁闷了好一段时间,她在某二线城市的医科大学读产科博士。2023下半年开始,她发现学校附属医院的产科病人越来越少,病床经常住不满。但年初她决定读博时,产科的情况还不是这样的,“没想到之后我可能要失业了。”

赵慧子最近在搜集一些大型医院的产科招聘信息,希望尽早做好准备,“从招聘人数上看,这几年一直是缩减的。我家乡有些医院,以前可能一年招两三个,现在基本都不会招了,对学历的要求也高了,以前本科生就可以,现在要研究生博士。”

她承认自己有些迷茫,就像乘坐的邮轮已经开到了大海中央,没办法中途跳下去了。她只能鼓励自己积极起来,“我读博也还有机会转成科研岗,还有一些师兄去到专科院校当老师,还有医药生物公司,医学翻译。”她把可能性一一列出来。

最后,她只能安慰自己,“我们学校还不错,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都还找到了工作,应该不会那么糟糕。”

(除段涛外,文中其余人物为化名)

极昼工作室


产科关门,医生哭泣

产科关门,医生哭泣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施晶晶

值班主编 | 赵靖含

2016年,二孩政策施行,这一年,我们迎来了1867万个新生儿;2023年,对出生人口的统计数字是902万,不到2016年的一半。

经历过“二孩”生育潮,产科最先感受着当下新变。

一个显著迹象是医院产科关停、调整的公告频出。今年1月,广州中医药大学金沙洲医院发出了产科停诊通知;2月,浙江江山市中医院宣布不再开展产科分娩业务。2022年以来,类似案例还出现在江浙豫皖桂等地的数十家医院,一些私立医院也悄然停止了产科服务。

迷茫和焦虑在产科人中间蔓延。2月,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主任医师段涛和上海浦东的产科主任一起开会,一位干了20多年产科的主任哭诉,她所在医院的产科关了,她爱产科,也只会做产科,不知道自己能转到哪里去。

产科护士正在给新生儿做护理

产科护士正在给新生儿做护理

之后,段涛在微博呼吁“救救产科”,道出“各种形势都不利于产科的发展”,担心“产科学科的塌方”。

此后的3月27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关于加强助产服务管理的通知》(下称《通知》)发布,为产科服务调整划定底线和规范的同时,更对提高助产服务质量提出了新要求。今后,产科人仍将守望着每年数以百万计的产妇和新生儿,从中寻找出路。

一头冷一头热

肖洁是福建一乡镇卫生院的助产士,但约从2018年开始,她的工作更像是护士,而不是助产士。因为她渐渐不再需要在产房里帮孕妇分娩了。

在此之前,每年还有村镇上的孕产妇就近来找接生,可“后面就慢慢没有了”。如今她最主要的工作是帮镇上的孕妇建档、提醒产检、做信息管理。

即便是产检,卫生院也往往建议孕产妇到县里或市里去做。“现在产检项目很多,早期几次产检都是重要的排畸形检查,我们基层没有条件做,也缺人手,大家也就不往我们这里跑,转移到县里或市里去了。”肖洁告诉南风窗。

《今生也是第一次》剧照

《今生也是第一次》剧照

产检况且如此,肖洁所在的卫生院也不具备应对难产、产后出血的紧急处理能力,转诊路上也可能耽误时间,安全起见,孕产妇们也倾向于去条件更好的医院分娩。

“现在很多人晚婚晚育,加上二胎,高危人群比较多,像年龄超过35岁的、多次流产的、剖宫产的,都算是高危因素,都得更小心,现在的孩子也比较宝贝。”肖洁说。

在基层产科工作了10年,肖洁在系统的神经末梢处、每年的孕妇建档数字里,见证着生育的变化。

二孩放开后,她所在乡镇建档的孕产妇数字窜到了高峰,一年就有600多人。到了2019年,建档数字就降至不足300人,过去3年里,“一年也就100多个”。

不仅如此,肖洁所在乡镇原先的一家私立医院也停掉了分娩业务,县里的另外两家私立医院也不再提供助产服务。

即便是段涛所在的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这样的大型妇幼专科三甲医院,分娩量也从2016年的3.4万名,减少到如今的2.4万名到2.5万名之间。

黄亚梦离开产科已经一年多了。2023年辞职之前,她在江苏一家三甲医院产科工作了8年。她也从没想过,这间产科会关停,而她会从助产士分流到其他科室当护士。

同样的夜班,她要勉强自己去适应从“迎接新生命”到“抢救病人”的转变,面对男性患者、死亡病例。不堪重负之后,她辞职进了一家医疗类公司,过起了朝九晚六的生活。只有当热搜上弹出“产科关停潮”的消息,她才唏嘘地回忆起从前在产房里“洗娃娃”的苦中作乐。

医护人员正在给新生儿敲脚印

医护人员正在给新生儿敲脚印

但对于另外一些产科医生来说,产房里仍然忙碌。

至少北京某三甲医院产科医生薛语对产妇数量变化没有明显的观感。“大医院没有小医院感受到的冲击多,稍微是少了一些,”她告诉南风窗,“大医院还是抢救中心,别的地方处理不了的会转院过来,所以没有太大区别……北上广大医院永远人满为患。”

当人们为一些产科门庭冷落的消息而感慨时,一些孕产妇现身说法,表示疑惑:我去的医院,排队产检的人太多、候诊等待时间太长了。

我们依然能从统计数字里读出这份冷暖不同的现实:尽管新生儿数字在减少,但2023年902万的新生儿,基数仍然很大。

产科退潮的多重考量

新生儿数字的变化,是产科调整的大环境和导火索,却不是唯一的因素。

细究其里不难发现,调整产科业务的医院当中,最显著的一类是县区级的中医院。

青岛市黄岛区第二中医医院就在通知中道出了调整产科服务的考量:我院将更加突出中医特色。

青岛市黄岛区第二中医医院发布的公告

青岛市黄岛区第二中医医院发布的公告

另一类作出调整的则是乡镇基层卫生院。和肖洁的处境类似,广西武宣县禄新镇中心卫生院也在通告中表示:住院分娩的高风险孕产妇逐年增加,潜在风险指数很高,结合我院实际,停止接产服务。

与此同时,“关停产科”的说法也不严谨,因为产科有包括但不限于分娩接产的多项服务,医院宣告停诊的大多只针对“分娩服务”,而门诊产检、产后康复等服务大多保留;相比之下,直接停止所有产科业务的医院是少数。

赣州市第五人民医院是直接宣告停止产科服务的一家三甲医院,而这家医院的专长是防治肝病、肺病、职业病、感染病。

同样宣告产科停诊的宁波鄞州区第二医院,其产科资源及服务并入了鄞州人民医院妇女儿童医学中心。有当地民众称:鄞州二院的强项是肾病,周围朋友一般生娃都会选择离它不远的明州医院。

怎么理解这些调整呢?若查询各地市提供助产服务的医疗机构名单,会发现它主要集中在专门的妇幼医院和综合性的三甲医院,前者突出术业有专攻,后者则承担疑难杂症、危重孕产妇救治。不在二者之列的医院,往往更容易被调整。

3月27日,回应相关问题时,卫健委在《通知》中强调公立医疗机构要承担产科服务兜底责任,但没有否定助产服务规划布局和资源调整的行动,而是根据人口规模、地区特点,对应当配备的医疗服务机构数量给出了原则底线和规范。

事实上,过去十余年间,中国医院经历了一个规模快速扩张的时期,由此也引发了许多新问题,床位利用率就是其中之一。

新生儿科房中,医护人员正在照料新生儿

新生儿科房中,医护人员正在照料新生儿

2019年,华中科技大学一篇《三级综合公立医院产科绩效考核体系构建与应用研究》论文,经实证对比后指出,现实中,产科床位利用效率两极化严重。

其调研的一家医院,床位供不应求,医务人员高负荷工作,也会降低患者就医体验,相应的医疗纠纷数量也更多;而另外两家样本医院则是床位利用率过低,资源有闲置现象。

在提升效率的指挥棒下,就有了重新规划、调整资源的空间。不仅如此,床位利用率又是医院绩效考核的重点指标,也就成了调整科室资源的另一重推动力。

于是,我们看到鄞州区第二医院并入人民医院妇女儿童医学中心,中医院们开始瘦身、聚焦于自己的专长,而那些先天不足的乡镇卫生院接受了自己的局限性。

产科之难

无论是资源优化配置的需要,还是为产妇的安全考量,对比其他科室,产科都处在相对弱势的地位。

在“救救产科”的微博呼吁里,段涛提及:“产科运行成本高,不管你一天生几个孩子,你都得有24小时开放的产房和手术室,你需要365天24小时随时都在现场的产科医生、新生儿科医生、麻醉科医生、助产士,一天三班倒。”

不仅如此,产科风险大。“哪怕是很正常的孕妇生孩子,也有可能发生产后大出血、羊水栓塞、子宫破裂、脐带脱垂、胎儿宫内窘迫,更不要说那些有内外科合并症的高危孕妇了。一旦有意外会带来很大的医疗纠纷和巨额赔偿,不仅仅是医院要赔,科室跟着要赔,当事产科医生本人也要按照比例赔偿。”段涛写道。

《亲爱的生命》剧照

《亲爱的生命》剧照

与此同时,三级公立医院还要面对被业内称为“国考”的绩效考核压力。国考引导三级医院解决疑难杂症、做高难度手术的初衷,与产科“保障母婴安全”的服务原则不相适配。

矛盾集中在CMI指数和四级手术两项考核指标上。CMI指数越高,意味着医院收治疑难危重症的水平就越高。“产科的CMI指数很低,只有可怜的不到1。”段涛指出,“产科的四级手术很罕见,比罕见病还要罕见。”

来自成都市第三人民医院、四川省人民医院、成都大学附属医院的研究者印证了这一点。他们分析了某三甲医院2015—2020年的16380例病案信息,做过手术的孕产妇中,以一级和二级手术为主,占比93.71%。

“产科做得好的时候更多是顺产,预防工作做好了,就没有各种并发症,CMI指数很低很低,也不需要手术,自己顺产生就可以了。孕期管理做得不好,分娩管理得不好的时候,会有很多的并发症,会有很多的大抢救,CMI指数和手术级别反而上去了,指标好看了,但遭殃的是孕产妇。”段涛解释。

不仅是科室的管理者,一线产科医生还有另一重压力。

薛语深感孕产妇及家属对医生的不信任度与日俱增,录音录像的就诊者几乎翻倍:“产妇经常接受不了自己在孕期的一些突发合并症,或者生孩子出血抢救,坚定地认为是医院给她看坏了。”一位广西产科人也感慨:二孩放开时那么忙都没觉得累,现在产妇少了,但是医保DRG,还有其他的开会、台账什么都要做,越来越心累。

薛语多次想过辞职,但即便如此,门诊坐诊时,遇上一个抗拒治疗、只想吃中药的患者,最终她还是用自己的情面,给对方加号联系了第二天主任的专家号。

下一个目标,生育友好医院

工作内容转向孕产妇管理的这些年里,肖洁的工作并不轻松。建一份孕妇档案之后,管理要求也越来越严格。

“怀孕3个月要提醒她们做NT初筛,4个月要做唐氏筛查,5个月要做三维彩超,这几项都是重要的排畸形检查,到时间了我们一定要打电话催她们去产检,如果我们做不到位,就要被上级批评。”肖洁说。

在她工作的乡镇卫生院,提醒产检是“二孩”政策放开后增加的一项要紧工作,而现在,要求比之前更高。提醒产检以后她还需要电话回访,确认产检是否完成,一名产妇大概要完成10次左右的产检,而高危产妇更是重点关注对象,管理愈发精细——肖洁把这个变化归结为:从追求数量到追求质量。

孕妇正在产检

孕妇正在产检

在卫健委的《通知》里,“强化助产服务质量管理”写在了突出位置,对诸如剖宫产手术的时间,也提出了更高的细致要求:紧急剖宫产自决定手术至胎儿娩出时间,努力控制在30分钟以内并逐步缩短。

不仅如此,“生育友好医院”也成为政策文件、从业者、普通孕产妇的共同期待——它具体到产妇能不能住进更人性化的单人间,能否享受镇痛分娩服务,又或者家属是否有机会陪伴分娩,医患沟通是否良性,服务价格是否普惠……

苗灵是一名新手妈妈,孕早期产检时,她挂了上海一家妇婴医院的普通门诊,光候诊等叫号就需要大半天时间,等做完检查,一天就过去了。为了节省时间,她只好去挂费用更贵的特需门诊,才有了一路绿灯的畅通体验。

孕晚期出现疑似临产的迹象时,她挂了两次急诊,但第一家医院医生的解释没有解答她的困惑,只是让她回家继续观察。几天后,焦虑不已的她换了第二家医院,才得到了解答和安抚。

在上海东方医院妇产中心,同样的特需门诊,她感受到不同的服务。不仅有预检台帮忙开好检查,让她直接进诊室,医生刘铭更耐心解答了她的疑惑。“她一上来就安慰了我的玻璃心,包括其他医生和护士,整个团队都特别能够给我安全感和人文关怀,就是会记住每一个产妇,还会主动解决问题,并且安慰好。”苗灵说。

事实上,许多医院和医生都在更新理念,提供更人性化的产科服务。

《亲爱的生命》剧照

《亲爱的生命》剧照

最显著的一个进步是推广无痛分娩。人们逐渐意识到,分娩疼痛只是增加产妇的痛苦和恐惧,忍耐产痛不会给生育带来实质价值。卫健委数据显示,2022年,913家试点医院分娩镇痛率从7年前的27.5%提升到60.2%。

但值得注意的是,限于传统观念、经济负担、麻醉师人手不足等因素,卫健委分娩镇痛试点专家工作组组长米卫东在2022年指出,中国整体分娩镇痛普及率只有30%,仍有近七成女性承受着分娩疼痛。

生育率走低,但渴望生育的人群依然庞大。收缩调整之后的产科,今后的生存和发展,拼的不外乎是技术、服务、质量。

(文中肖洁、黄亚梦、薛语、苗灵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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