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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在淄博流量里浮沉的妈妈:找到孩子的那一天,才是母亲节

已有 109 次阅读2023-5-4 07:30 |系统分类:时政

在淄博流量里浮沉的妈妈:找到孩子的那一天,才是母亲节

母亲节,我不配

五一期间,张秀红到淄博寻亲,淄博站的吉祥物“淄淄哥”帮她扩散寻女信息。

五一期间,张秀红到淄博寻亲,淄博站的吉祥物“淄淄哥”帮她扩散寻女信息。

20年前,2岁8个月大的男孩姚一飞被人抢走。从此,“寻儿姚一飞”成了他的母亲唯一的“工作”,也成了她所有社交账号的名称。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她拒绝用自己的名字示人,坚持说“一飞妈妈”才是她唯一的身份。

姚丽已经失踪15年。作为姚丽的母亲,这15年来,张秀红不仅要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寻找女儿的艰难,还要承受丈夫姚福吉的埋怨,甚至打骂。

报警、张贴寻人启事、诉诸媒体、求神拜佛、参加寻亲大会,去闹市摆摊挂牌,到社交媒体发视频做直播……为了找回自己的孩子,这两位母亲穷尽所能,但她们的孩子依旧杳无音信。

这一次,她们随着网络流量的指引来到了淄博。在热闹欢腾的“赶烤”人潮中,她们摆摊,直播,苦苦寻找自己的孩子。

两个家庭

关于孩子丢失的故事,一飞妈妈像祥林嫂一样一遍遍地复述,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2003年,赶上非典暴发,一飞不到三岁。彼时,一家人住在北京市通州区永顺镇新建村,一天晚上七点多,一飞在妈妈身边玩了一会儿,便出了平房门。一把小油菜,妈妈在洗第二遍水时,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喊声,赶紧追了出去。但什么都已经看不见了,前后大概也就三分钟。

后来,有两位目击者说,他们看见一男一女强行把孩子抱上了一辆面包车。

报警的同时,家长迅速发动亲友一起在家附近打着手电筒四处寻找,但找了一宿,什么也没找到。

姚一飞失踪前,和爸妈以及姐姐在天安门广场前的合影。

姚一飞失踪前,和爸妈以及姐姐在天安门广场前的合影。

他们到处找,到处张贴寻人启事,但15天后,4月30日,北京开始“封城”,寻子计划被迫暂停。一飞妈妈原本就身患生殖系统疾病,面对失去儿子的悲痛,她再也扛不住了,被送进了医院。

此后,就是一刻从未停歇的寻找,一找就是二十年。

而姚丽一家的故事,则是另外的一个版本。故事的起点是2008年4月19日,那一天,14岁的姚丽和往常一样去上学,却再也没有回家。

女儿走丢后,原本老实巴交的父亲姚福吉开始变得暴躁敏感。他思女成疾,再没做过任何工作。整日里除了找女儿,就是瘫睡在家里,或是和妻子干架。

张秀红记得,女儿失踪2天后,姚福吉埋怨妻子没有把孩子看护好,动手打了她,打得满口是血。从此,这个家开始充斥着争吵和暴力。

“女强人,你把女儿弄丢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女强人,你为什么那么狠心?自己的女儿都不管……”丈夫发来这些短信,张秀红一条条抄了下来,抄了厚厚的一大本。失去女儿的痛,连同对丈夫的复杂情感,一直伴随着她这15年。

2018年初,张秀红在打工的厂子里发现,身边的年轻人都在玩短视频。发个短视频,世界各地的人都能看到了。于是,她也去注册了个账号,发布寻亲视频。

姚丽走失前,和妈妈张秀红最后一张合影。

姚丽走失前,和妈妈张秀红最后一张合影。

张秀红用短视频两年后,逐渐熟练了,几乎每天都要发有关女儿的视频。2020年,“山西寻子哥”刘利勤通过网络直播找到了被拐十年的儿子,这激励着张秀红夫妇俩。他们特地去了刘利勤家,想“沾点喜气”,回来后也开始琢磨着通过直播扩大声量,寻找女儿。

夫妻俩决定轮流上阵,每天播两场:白天张秀红上班,姚福吉直播;张秀红晚上下班后,接过手机继续直播。

2021年1月6日,张秀红和姚福吉又一次因为寻找女儿的事情争执了起来。姚福吉说,要开着贴满寻人海报的三轮车,带着张秀红全国巡游,直播寻女。张秀红觉得这不现实,“两个人都不工作,全国跑?吃啥喝啥?”她主张自己继续在电子厂打工养家,丈夫在家直播寻女,周末及节假日,夫妻俩再一起去外地寻找女儿。

这次争执的结果是,姚福吉把张秀红打得鼻青脸肿,并冲向厨房去拿刀。张秀红彻底寒了心,当天就辞了工作,离开了打工多年的北京。

分开的近三年里,张秀红和丈夫断了一切联系,但两人都没有停止寻找女儿。有时,两人会在网络直播间遇到,互不理睬。2021年3月初,张秀红去“拉面哥”家门前蹭流量直播寻找女儿,听说丈夫姚福吉也要来,她立马撤离了现场。

寻女十五年,张秀红和丈夫姚福吉制作了各式各样的寻人启事。

寻女十五年,张秀红和丈夫姚福吉制作了各式各样的寻人启事。

那年7月,电影《失孤》原型人物郭刚堂寻亲成功,姚福吉从北京骑着电动三轮车出现在郭刚堂家门口,直播寻女引发关注,并以一句“我就是来蹭热度的”冲上热搜,被网友称为“最暖心的蹭热度”。

到了2022年7月,姚福吉闯进张秀红的直播间,连麦求她回到自己身边,跟自己一起寻找女儿。最终,张秀红在亲友乃至广大网友的劝说下,决定回北京,与姚福吉复合。

这些年,很多人问她为什么不离婚?“孩子爸爸虽然对我不好,但我们寻找女儿的决心是一致的,一起找,相互能有个照应。另外,我希望有一天姚丽回来,能看到爸爸妈妈都还在,这个小窝还在,家还是完整的。”张秀红说。

2020年,“山西寻子哥”刘利勤在直播间寻子成功后,张秀红也开始学着直播寻女,希望找到自己的女儿姚丽。

2020年,“山西寻子哥”刘利勤在直播间寻子成功后,张秀红也开始学着直播寻女,希望找到自己的女儿姚丽。

去淄博,蹭流量!

和其他寻亲家长一样,一飞妈妈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扩散信息上——怎样才能让更多人看到她的求助信息,怎样才能让潜在的知情人提供线索,都让她煞费苦心。

她穿上印有寻人启事的衣服,走上闹市街头;参加“寻亲大会”、展销会、糖酒会,去人多的地方摆摊挂牌寻亲;她还强迫自己学会用各种社交媒体,从QQ、微博,论坛、贴吧,再到近几年的短视频平台,“哪儿人多去哪儿,哪儿有流量去哪儿。”

于是,近期因为烧烤爆红成为顶流的淄博,就成为了寻亲父母锚定的目的地。

五一假期,在热闹的人流涌向淄博的时候,一飞妈妈带上一床小被子,也赶往淄博。

带个被子是每次出去寻亲的标配。为了省钱,一飞妈妈经常露宿街头,“桥下、路边、地下通道……我都住过,只要不被撵走,我都能将就着睡一晚。”

但这次在淄博,她的小被子没派上用场。一位善心人士听说了这些寻亲家长的事情,就把自己刚装修好准备用来开民宿的大三居,免费提供给他们住宿。

五一期间,“一飞妈妈”在淄博的人海里,举牌扩散寻子信息。

五一期间,“一飞妈妈”在淄博的人海里,举牌扩散寻子信息。

姚丽妈妈张秀红也来淄博了。4月26日一早,张秀红坐上了老公的三轮车,骑行两天来到了淄博,打算白天摆摊直播,夜里睡在三轮“房车”里。不过,那天夜里一到淄博,他们也被安排住进了善心人士的房子里。

每天早上5点,寻亲家长们便早早起床,赶到八大局菜市场,开始拉横幅摆摊,坐在小马扎上直播寻亲。晚上八九点,他们再从八大局赶到牧羊村,直播到半夜。

直播中,实在太困了,有的人就直接倒地上睡会儿。疲惫焦虑之中,他们也感受到了人们的关爱——有爱心人士给他们送来一日三餐,有水厂给他们送矿泉水,水厂还将寻人启事印在了水瓶上。降温了,有市民给他们送来羽绒服和被子,也有市民陪着他们直播,帮他们扩散寻亲信息,“鸭头小哥”等淄博网红则在直播间主动帮他们传播寻亲信息……

网红城市的善意给了她们意外的温暖。“这么多年,为了找孩子去过那么多地方,淄博是最让我们感动的地方。”

“还是好人多。”两位妈妈异口同声说。

5月10日,张秀红坐着丈夫的三轮车从淄博寻亲回京。这辆贴有女儿信息的三轮车,既是他们的交通工具,有时也是他们的“宾馆”。

5月10日,张秀红坐着丈夫的三轮车从淄博寻亲回京。这辆贴有女儿信息的三轮车,既是他们的交通工具,有时也是他们的“宾馆”。

“母亲节,我不配”

“孩子还没找回来,我不配过这个节日。”在母亲节的前两天,一飞妈妈接受《中国慈善家》的采访,她这样对记者说。

她总是说,孩子被抢走是她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她为此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为此愧疚自责,认为自己“不配做母亲”。

她总是在内心不断地责问自己:“同样是父母,为什么别人就能把孩子看好,我就把孩子弄丢了?”

“只有在路上,我才感觉自己是个父亲。”电影《失孤》里,寻亲父亲原型郭刚堂的这句话,让一飞妈妈深有同感。她不敢停下来,只要稍有闲暇,她就会觉得自己不够努力。寻子20年,她患上了严重的睡眠障碍,“每天晚上深度睡眠顶多两小时”。

这几乎是所有寻亲家长的通病,姚丽妈妈张秀红也说,自己几乎每天晚上都是只睡一两小时,醒来就胡思乱想:“姚丽到底在哪儿?”“她14岁走丢的,是个大孩子了,和小孩子不一样。会不会被卖到山区给哪个老光棍当媳妇了?或者被卖到哪个娱乐场所去了……”“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锁住被拴住,被打……”越想越乱,越想越睡不着……

2022年7月,“一飞妈妈”去福建泉州参加寻亲活动,与其他寻亲家长合影。

2022年7月,“一飞妈妈”去福建泉州参加寻亲活动,与其他寻亲家长合影。

每一次将自己暴露在大众面前,她们的内心都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希望”,而另一方面,又实在不愿意一遍一遍地揭开自己的伤疤,更不愿意“传递负能量”。一飞妈妈甚至担心自己的“负能量”会影响年轻人的婚恋观,“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愿生小孩,我怕他们看到我们这些寻亲家长的遭遇后,吓得更不愿意生小孩了。”

她们都害怕过节。姚丽妈妈说,每年孩子的生日、孩子出事的日子,过年、中秋、端午,儿童节、妇女节、母亲节……所有这些日子,都是她最难熬的日子。“我几乎都是躲家里,蒙着被,哭着过的。”她说,“哪天找到孩子了,哪天就是母亲节,就是我们的节日。”

5月2日,在淄博直播的时候,张秀红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妈妈,我过得很好。”她立即把电话打过去了,电话那头,一片杂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问,对方说了句:“能听到”,便挂断了。再打,就没人接了;加微信,对方没通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希望和失望交织着她的日常。张秀红寻思着,再过半年,姚丽就30岁了。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女儿可能已经成家生子,而自己已经做姥姥了。

在寻亲家长的内心,都有这样的一个平行宇宙。

作者:王卫

图片来源:受访者、王卫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

中国慈善家杂志


在淄博 渴望“被看见”的寻亲父母

5月1日,山东淄博,(左至右)张立花、王妹芝、乔芬、张秀红在街头宣传寻亲信息。他们所在位置的旁边就是淄博热门旅游点八大局便民早市,游客络绎不绝。不少行人停下脚步拍摄,发布到网络上,为寻亲的父母们添一份力。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左至右)张立花、王妹芝、乔芬、张秀红在街头宣传寻亲信息。他们所在位置的旁边就是淄博热门旅游点八大局便民早市,游客络绎不绝。不少行人停下脚步拍摄,发布到网络上,为寻亲的父母们添一份力。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有一群人,他们来到淄博不为烧烤,而是为了人们的注意力。在人来人往的淄博八大局便民早市旁,他们举着丢失多年的孩子的照片。在这个今年“五一”的热门旅游目的地,他们渴望“被看见”。

中国青年报 曲俊燕 |摄影报道

5月1日,山东淄博,来自山东泰安的乔芬(右一)和其他寻亲的父母在街头宣传。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来自山东泰安的乔芬(右一)和其他寻亲的父母在街头宣传。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张立花手持寻子海报,和其他几名寻亲的父母在一起。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张立花手持寻子海报,和其他几名寻亲的父母在一起。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乔芬手持寻子海报,吸引路过的行人驻足。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乔芬手持寻子海报,吸引路过的行人驻足。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一些年轻人停下脚步,关注和记录寻亲信息。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一些年轻人停下脚步,关注和记录寻亲信息。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几位母亲在街头宣传寻亲信息,吸引来往的游人。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几位母亲在街头宣传寻亲信息,吸引来往的游人。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一名游人拿出手机直播寻亲现场。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一名游人拿出手机直播寻亲现场。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61岁的姚福吉在代步车里打水,车身外面贴着女儿姚丽的大幅照片和失踪信息,平时他和妻子张秀红开着这辆车全国寻女,很多时候就睡在车里。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61岁的姚福吉在代步车里打水,车身外面贴着女儿姚丽的大幅照片和失踪信息,平时他和妻子张秀红开着这辆车全国寻女,很多时候就睡在车里。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何治生展示寻找儿子何定涛的信息。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何治生展示寻找儿子何定涛的信息。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何治生的T恤背后印着一家四口的合影。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何治生的T恤背后印着一家四口的合影。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王妹芝谈到寻子历程时眼眶湿润。1995年9月28日,她的两个儿子张开元、张佳元在村边玩耍时一同失踪。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王妹芝谈到寻子历程时眼眶湿润。1995年9月28日,她的两个儿子张开元、张佳元在村边玩耍时一同失踪。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张秀红(左)和王妹芝手持寻亲海报坐在街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张秀红(左)和王妹芝手持寻亲海报坐在街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乔芬从寻亲现场提前离开,其他几名父母与她挥手告别。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乔芬从寻亲现场提前离开,其他几名父母与她挥手告别。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几位寻亲的母亲相互拥抱鼓励。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山东淄博,几位寻亲的母亲相互拥抱鼓励。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曲俊燕/摄

5月1日,“五一”小长假进入第三天,山东淄博街头游人如织。近几个月,这里因烧烤“出圈”,顺理成章地成为“五一”热门旅游目的地。

八大局便民早市是许多游客必去的打卡点,也成了几位寻亲父母驻扎的地方。他们手持寻亲海报站成一排,一遍遍描述着孩子的信息,发出求助和呼吁。他们来自山东、河北、江西、云南、黑龙江等地,在寻亲路上相识,年龄最大的61岁,孩子丢失时间最久的已有29年。

每有游人驻足拍照,张立花就鞠上一个90度的躬。她是直肠癌患者,腰上一直挂着造口袋,用于接收排泄物。在街头宣传,为了避免更换造口袋的麻烦,她不敢多吃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出来找孩子。因为身体原因,她15年没出过远门,此前都是同样丢失了孩子的郭刚堂帮她联络和宣传。郭刚堂是寻子题材电影《失孤》中男主角的原型,他长达24年的寻子之路引发了全网关注,2021年,在公安机关的帮助和见证下,郭刚堂终于与儿子团聚。

张立花的儿子张合超是在1994年10月1日丢失的。当年,21岁的张立花独自抱着3岁的儿子从山东临清康庄镇张洼村回云南祥云老家探亲,在祥云到楚雄的路上被人拐卖,儿子不知去向。她被卖到只有两户人家的山里当媳妇,半年后,等玉米杆子的高度没过人头了,她夜里伺机逃了出来,却不想,在逃走的第二天晚上,又被另一个“好心帮忙”的女人拐卖了。坐拉猪的车逃出后,她又被送到舞厅,过了一段她至今不愿回忆的生活。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山东的家,家人却对她产生误会,以为她卖了孩子。

张合超今年应该32周岁了,右手无名指有一圈咖啡色胎记。如果找到孩子,张立花不奢望他能认自己,“拥抱一下,吃个团圆饭,照张全家福,知道他过得好,我就知足了。”她还想提醒孩子去做一个肠镜检查。张立花的两个女儿相继确诊肠部疾病,她担心儿子也遗传了致病基因。

乔芬的孩子被人从家里抢走了。2006年12月3日凌晨1点多,4个人闯进山东泰安肥城市王庄镇后于村乔芬的家,把大人控制后,趁黑抱走了8个月大的姜甲儒,逃窜时还将大门反锁。乔芬推测有熟人从中联络,因为抢劫者进家前拉了村里的电闸,还了解家里老人的生活习惯。

在乔芬的寻亲海报上,左边是姜甲儒婴儿时期的照片,右边是姜甲儒哥哥17岁时的照片。乔芬说,两个孩子小时候长得像,姜甲儒现年17岁了,应该和哥哥的长相差不多。每年姜甲儒的生日,乔芬一家人都会为他过,她希望儿子知道,家人始终没有放弃他。

听说身边有找回来的孩子,被拐后没上过学、没户口,乔芬的心都碎了。“如果他有学上,养家善待他,那(回不回来)随他自己。”有人问她,那你还找孩子做什么呢?乔芬觉得,这可能就是“做母亲的力量”,不管孩子最终是否回来,找孩子都是母亲的一种本能。

“找了14年零107天了。”何治生数着日子生活。儿子何定涛于2009年1月15日在江西省乐平市双田镇上河村失踪,今年6月即将20岁整。何治生记得,那天村里有人结婚,小孩子都出去看热闹,读一年级的儿子何定涛和同学何钟锦一同走失了。有十多年的时间,何治生家过年都没有放鞭炮、贴对联。

何治生穿的T恤背后印着儿子3岁半时一家四口的合影,那也是何定涛唯一一张照片。去年,何治生关掉了开了十几年的手机维修店,一心找孩子。他曾开着印满丢失儿童照片和个人信息的“寻子车”在江西及周边省市奔走,上面宣传的一些孩子如今已经找到。何治生说,按照老家习俗,每逢10岁过一次“大”生日,他们错过了儿子的10岁生日,希望儿子20岁生日时能全家人一起过。

王妹芝的痛苦或许是双倍的,她丢了两个儿子。1995年9月28日,河北省大城县广安乡仰止村正值农忙季节,两个孩子上午还跟着她下地干活,下午去邻居家玩耍后自行离开,就再也没找到。张开元(元元)、张佳元(豆豆)丢的时候分别5岁和4岁,家门前有棵大槐树,孩子们经常在上面栓绳荡秋千。邻居是个放羊的残疾人,豆豆每次都去抢他的羊鞭子,帮他赶羊。村里还有一家三姐妹开的小卖部,总是会给两个孩子一些好吃的。王妹芝觉得,这些细节孩子们应该还记得。

1995年孩子丢后,王妹芝借钱花了1万元买了一部在当时还很稀有的手机,用于找孩子。29年来,号码一直没变过,手机也24小时开机。“换了手机号就怕错过,我特别渴望电话那头是元元、豆豆的声音。”王妹芝说。她曾经也遇到过线索,但最终都不是自己的孩子。情绪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反复交替,是寻亲父母的生活常态。

姚福吉和张秀红夫妇是从北京骑三轮代步车来的淄博。他们的独女姚丽于2008年4月19日在北京市大兴区太和中学上学路上失踪。当时,姚福吉夫妇在黑龙江齐齐哈尔老家下岗后,来北京打工,女儿也来北京上初中。寻女15年来,夫妻俩没有正式的工作,如今仍住在北京大兴,租住的平房每月房租550元,两人目前唯一的收入是张秀红每月2000元出头的退休金。

张秀红说,女儿现年30岁了,可能已经成家生子,“如果她没有时间回来,我们可以去看她。如果她全家都回来,我们更高兴。希望女儿不要有顾虑。”张秀红只是想看女儿一眼,知道她健康平安。

寻亲父母们的努力渐渐得到一些回应。一名女游客看到张立花儿子的信息,惊讶地说:“你也是临清的啊,我就在临清上班!”她说自己就在临清市人社局办公室工作,让张立花有事直接给她打电话,“我能帮的尽可能帮。”在现场,有游客开起了直播,有自媒体人在一旁帮他们直播宣传并给过路游客免费送水,许多人拍下照片、视频,准备发到社交网站上。

张立花不识字,不太会用手机,来淄博的路上,一位姑娘帮她付钱打了车,叮嘱司机送到站后,一定要回电话告知她。张秀红和丈夫姚福吉一周前来淄博时,没有寻得住处。平时,他们开代步车奔走全国寻找女儿姚丽,两人挤着睡在一米多宽的车厢里是常有的事。一名淄博本地人遇到他们,主动提出把自家刚装修好的100多平方米的新房让给他们住。还有一个姑娘每天来当志愿者,帮他们买早餐。

寻亲路上,这些父母也曾被驱赶、被说“负能量”,甚至被骗、被质疑真假。互联网的发展让寻亲信息得以扩散到各地,每出现新的网络平台,他们就学着用。微博、短视频软件上,都有他们用孩子名字命名的寻子、寻女账号。即便如此,这些父母在现实中还是无法停下寻找的脚步,奔走在各地,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正如郭刚堂在短视频平台上的签名所说的:只有一直在路上,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父亲。

傍晚时分,乔芬提前离开,第二天就是儿子姜甲儒的生日,她要买蛋糕提前为儿子庆生。临别前,几位母亲抱在一起拍了个短视频,为彼此加油。“五一”假期后,他们将离开淄博,踏上寻找孩子的下一站。

编辑 | 孔斯琪




在淄博,寻亲家长们希望流量更凶猛一些

5月3日,“五一”小长假最后一天,我终于抢到车票,赶到了淄博——这座无数次登上热搜的新晋网红城市。跟随着人群涌出火车站,除了全国各地的游客与举着手机的网红主播,我见到了另一群同样追逐热度而来的人。

蹭热点的人

在淄博街头,手机直播随时开始。一位戴着粉色墨镜、身穿超短裙的女人,跃上长椅,开始热舞,忘我地摇摆、扭腰,嘶哑地唱着“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举着手机的人群围过来,开始录视频。在3月初,一位短视频博主发了条淄博探店视频,点赞超过400万。在这座时下最火热的城市,各路网红主播前来,捕获流量各凭本事。

淄博热闹的八大局市场和寻亲家长

淄博火车站前排队领免费食品的队伍,和队伍旁的寻亲家长

张立花第一次意识到流量的凶猛,她捧着寻子信息牌过来,询问主播们,能不能在直播间里出镜,多数主播都会同意。张立花今年50岁,1994年10月1日,21岁的她带着3岁的儿子从山东去云南探亲,遭到拐卖,母子俩失散。她被拐卖到山村做媳妇,辗转多年,最后被警方解救。她说,多年里,为了随时逃跑,她只穿两种颜色的衣服——白天白色,晚上黑色。

有人热心领着张立花去广场上找最火的主播,希望他为张立花发布一条视频,那位主播拒绝了。争执声吸引了许多人,举着手机,纷纷声援张立花,主播依然没有答应。

在旁观者让网红主播转发的起哄声中,张立花下跪感谢大家

流量起来了,人群开始起哄。张立花跪在地上,一遍遍描述着孩子的信息,儿子张合超今年32岁,右手无名指有一圈咖啡色胎记。这条视频被转发到抖音上,3000多个点赞。尽管可能被认为“道德绑架”,但她自我开解,这是“用冲突制造爆点”的引流方式。她坦诚地说,只有下跪,才能获得流量,“全国都关注了,越有流量,儿子很快就站出来了”。

当年她带着儿子离家,一人回来,经常被误解为“拐卖儿子的母亲”,邻里嘱咐孩子远离她。没有人相信她的解释,直到今天,丈夫还会说,“就是你把儿子卖了。”“我一辈子都是欠人家的,只能低着头。”张立花说。

张立花在这次来淄博寻亲前,特意去爬泰山祈福,四步一磕头

张立花的下跪给寻亲家长们引了一波流量。第二天晚上,一位叫“淄博鸭头小哥”的抖音红人看到视频,找到张立花,专门为四位寻亲父母开了一场直播,呼吁手机屏幕另一边的人帮忙找孩子,300多万人在线观看。

流量立竿见影。直播结束,王妹芝的账号涨了一百个粉丝,平时除了睡觉,她不是在直播,就是在拍视频素材,然而发出后点赞与转发寥寥。

抖音红人”淄博鸭头小哥“来到寻亲家长们的住处,进行直播

王妹芝今年61岁,寻亲28年。1995年9月28日,在河北省大城县广安乡仰止村,王妹芝的两个儿子,5岁的元元和4岁的豆豆在玩耍时被人带走。元元是长方脸、大眼睛、单眼皮、宽额头、下巴曾磕碰过缝过两针,现在不知有无疤痕,豆豆没有明显标记。“他们最喜欢看鞠萍姐姐主持的《大风车》,还有《大力水手》。如果他们不好好吃饭,我就会说《大力水手》说多吃菜有好处。”

王妹芝离开镜头后大哭起来,和主播抱在一起

在直播里,她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只称呼自己是元元豆豆的妈妈。讲到最后,王妹芝忍不住哭了,她含着眼泪离开了镜头,“(因为我哭)让咱们直播间限流了”。直播的经验告诉主播们,如果在直播里哭,可能会被平台判定为卖惨,流量就会受到限制。

追赶流量的路上

来淄博并非王妹芝第一次“蹭热度”,“只要是‘火’的地方必到”。去年,孙海洋接儿子孙卓回家当天,她在现场;拐卖孙卓的人贩子一审开庭时,她又跑了一趟,“来回光高铁票就两千多”;2021年2月,山东临沂“拉面哥”程运付爆火,直播时,她和几位寻亲父母站在一边“蹭”流量,其中就包括刘德华参演电影《失孤》的原型郭刚堂。直播后5个月,郭刚堂找到了丢失24年的儿子郭振。

孙海洋和寻亲家长在一审开庭法院外的合影,第一排左起第二位是王妹芝

孙海洋帮助王妹芝宣传孩子信息

姚福吉和张秀红夫妇寻女已经15年,三轮代步车外贴满女儿和其他被拐儿童的海报。他们也总在追赶流量的路上。前年,他们骑着三轮车去了郭刚堂与儿子的见面现场。2008年4月19日,他们的独女姚丽在北京市大兴区太和中学上学路上失踪,今年应该30岁了。

姚丽父母寻找女儿用的代步三轮车

这些寻亲家长从北走到南,许多人没有收入,可一路上的开销并不小。一次直播中,姚福吉被主持人说是“软饭男”,失去女儿后,他和妻子都没有再工作,夫妻租房住,靠妻子张秀红每月2000元的退休金生活。主持人说,“你是男人啊,2000块钱够个屁啊,难怪你找不着孩子。”

姚福吉没有反驳,他说话时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加上结巴,经常憋很久也不能说完一句话。这些话刺痛了夫妻俩,但只能不去在意,他们只希望,女儿能健康平安回来。

夫妻俩的账号有50万粉丝,早上八点,一个支架,一个手机,几分钟之内张秀红就开始了直播,直播间不到50人。一位网红主播建议夫妻俩可以去带货,但张秀红顾虑,“这个家长出来是找孩子还是卖东西的?”对方反问她,“你们是为黑粉而活,还是为自己孩子而活?你又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人喜欢吧?”

张秀红在做直播

网友的质疑、差评与拉黑,很可能让这些寻子家长失去来之不易的流量,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5月3日,在淄博最火的烧烤打卡点牧羊村街区,一个摊位前有人喊着,“汤圆跟团圆谐音,何治生卖汤圆,不为挣钱,只为儿子何定涛回家团圆。”这是寻子父亲何治生在直播,直播间只有几十个粉丝观看。他遭到了网友的抨击,“他们就认为我是借寻亲的流量来搞钱的”。他解释自己一份汤圆卖三块,成本也是三块,但没有人相信。

他顿了一下,想通了什么似的问我:“当时写个义卖是不是就好了?”何治生51岁,这天是他找儿子第14年零109天。2009年1月15日,儿子何定涛在江西省乐平市双田镇上河村,和同学何钟锦一同走失,他将唯一一张全家福上印到寻子T恤背面,去哪儿都穿着,寻子以来,开了十几年的手机维修店因为无人照看生意惨淡,靠妻子在宁波打工的收入勉强支撑。

何治生寻子服背面是全家唯一一张全家福

孙卓找到后,有一段时间,何治生常去孙海洋家里直播,交流寻找孩子的方法,两个孩子同岁。“评论区都说我蹭吃蹭喝蹭热度。”何志生无奈,如果不是孩子丢了,他连村都很少出。

在流量面前,寻子家长之间的关系有时也显得微妙。何治生直播时,另一波寻子家长过来,志愿者会刻意把他们拉到离何治生较远的地方。何治生过去,他们又会躲开,“可能是怕分走流量,也无可厚非。”

吃饭时,何治生和王妹芝也开着直播,依然只有几十人在线,他们好像总怕一关掉,就会错过什么。

吃饭时,何治生和王妹芝都开着直播,两人的直播间都只有几十个粉丝

2020年1月2日,“山西寻子哥”刘利勤找到了被拐十年的儿子,王妹芝之前经常和刘利勤一起全国各地跑,“几十年都找不到,开了个直播,不到半年就找到了”。她开始强迫自己学习直播。后来偶然得知郭刚堂是在另一个平台上直播找到儿子的,她又转战那个平台。

关掉直播,她苦笑道,直到现在自己还是觉得很别扭。“在家里直播的时候,我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你的手上有胎记该多好”

5月2日,刚到淄博第五天,张秀红在直播,一条短信发到她的手机上,写着,“妈妈,我过得很好”,号码归属地是贵州黔南。张秀红激动地语无伦次,淄博的流量真的帮自己找到女儿了?她赶紧拨电话过去,打了几次,对方终于接起来,没有说一句话。再打过去,无人接听了。

张秀红在淄博收到的短信

一路上,这些寻亲父母都有过这样的时刻。2022年3月,何治生在抖音直播时,有网友说一个叫“阿尹”的旅行博主很像他的儿子。联系上之后,何治生发现,阿尹长得确实与儿子何定涛有些相像,但年龄稍大两三岁。两人直播时,有人起哄让阿尹叫他爸爸,他感觉太开心了,那一瞬间,“感觉他真的是我儿子。”

不久,采血DNA比对失败,阿尹和何治生并非父子关系。

尽管希望时常落空,可他们始终愿意相信,自己会是下一个通过流量找到孩子的幸运者。在淄博的这些天里,多数时候,他们距离烧烤摊一步之遥,但他们顾不上、也不舍得吃。何治生说,他期盼着儿子能刷到短视频,坐火车过来吃烧烤,身份证信息和人脸识别信息也有很大可能帮助他比对到儿子。

跟随寻亲父母的淄博好心人刘女士拍的烧烤摊,他们顾不上、也不舍得吃

在淄博,寻亲家长们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每天中午和傍晚,经营家具店的赵女士都会骑电动车到他们活动的地方送饭。家长们说,中午还有剩下的,晚饭不用再送一趟了,但赵女士坚持要“送一口热乎饭”。张秀红记得,每天送来的饭都有四个菜、一份米饭,还有一碗粥,“怕我们忙得不喝水。”

寻亲家长给淄博当地的热心人士赵女士送锦旗

“淄博烤暖了我们的心。”张立花说。

还有许多外地人关注到他们,赶来淄博支持。一位地方台主持人专程来淄博,为寻亲父母做直播。结束后,他教给这些父母,“你们直播过程中要有内容,要有主题,把这些在直播间的人沉淀到你的粉丝群去,而不只是在直播间你说说而已,他们也听听而已。”

寻亲家长们在直播中

他们听得云里雾里。姚福吉至今还搞不懂操作规则,也不懂怎么主动挑起话题。何治生也不知道直播时应该说什么,有时他会读自己写的日记和诗,很快直播间就没剩几个人了。

何治生有一个本子,上面是自己写的日记和诗,这是其中一页

张立花还没有开过直播,她没上过学,不识几个字。晚上人群散去,她凑到我跟前,让我教她直播——先点这个位置,然后是这个加号,她会把顺序复述一遍,第二天晚上再复习一次。“我做梦都想上学,这样就能识字,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开直播了。”

前段时间,有网友告诉何治生,现在有了AI、ChatGPT,可能会帮助到他们,何治生不懂这些新科技,他说,“感觉未来很有希望。”

夜里12点,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们都坐在沙发上,极少有人说话。

晚上回到住处,几位母亲安静地坐着

王妹芝和张秀红在各自制作抖音账号的视频,很简单,就是把当天的照片拼起来再配上音乐。最后互相看看对方的文案,请教一些操作上的细节,“怎么艾特这个主播呀”。姚福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临睡时,张立花的女儿打来视频电话,张秀红笑着说:“这好像我的姚丽呀。”我们轮流拿着手机和海报比对,额前刘海分叉的位置一模一样。张立花让女儿叫了张秀红一声“妈”,叫了姚福吉一声“大(方言里爸的意思)”。

姚福吉没有回答,手里的烟慢慢燃尽, 一长段灰烬落在地上。

五一长假结束,这些寻亲父母们又将奔赴不同的地方,下一个有热度的地方。临走前的晚上,张立花提议所有人都吃一个苹果,寓意着平安团圆。夜里有雨,第二天醒来,我身上多了一床被子。立花阿姨拉过我的手:“孩子,你的手上有胎记该多好。”

临走前的晚上,张立花提议所有人都吃一个苹果,寓意着平安团圆

GQ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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