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新闻: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表示,根据“芯片法案”实施战略,那些接受了政府资助的美国芯片企业至少在未来十年内不能在中国或其他“令人担忧的国家”进行新的高科技投资。对此,你作何解读?
特约评论员 刘和平:此前我曾经说过,中美两国竞争的核心在于经济竞争,经济竞争的核心在于科技竞争,科技竞争的核心在于芯片产业的竞争。或者换句话说,中美两国未来竞争的主战场,将会集中在这块小小的芯片上。同时,反过来,由于芯片已经成为了各行各业尤其是电子产业发展的核心与灵魂部件,中美在这块小小芯片上竞争与博弈的结果,又将反过来决定中美在经济、科技、军事甚至是政治领域最终竞争与博弈的结果。那么,继上个月底,拜登政府已经明确要求美国的两家芯片设计公司英伟达和AMD,不得向中国出口高端芯片,这一次又根据此前通过的“芯片法案”明令禁止美国的芯片企业对中国进行高科技投资,这些措施都进一步印证了我的这一判断。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块小小的芯片,它不仅仅是人类几百年来工业文明与科学技术进步的结晶,而且还是人类经济全球化与产业链分工协作的结果。其中,美国主导了芯片产业链的上游,也就是芯片研发与设计,中国的台湾地区、韩国与日本则主导了芯片产业的中游,也就是芯片的材料、设备与制造,荷兰的光刻机则是全世界最为先进的,而中国大陆则主导了芯片产业的下游,也就是芯片的封装与测试环节。这也就意味着,假如离开了经济全球化,离开了全球的产业链分工与合作,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包括美国在内,在目前阶段都没有办法独自生产出一块小小的芯片。
那么从中我们就可以看出,美国企图把中国和那些在美国看来“令人担忧的国家”,彻底排挤在全球高端芯片的生产与供应链之外,实际上也就是要把中国与俄罗斯等国家的高科技产业彻底排挤出经济全球化体系。或者说,美国企图在高科技领域内重新回到过去的“半球化”状态。我们知道,四十年前,由于东西方意识形态冷战,导致了东西方两大阵营在政治、经济与军事上的彻底对立,这就是所谓的“半球化”状态,后来是因为冷战的结束意识形态分歧的淡化,人类才迎来了真正的经济全球化时代,才有了芯片产业的全球分工与协作。而现在,在美国看来那些所谓“令人担忧的国家”,显然指的就是那些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念跟美国不同的国家。这也就意味着,美国主动挑起的意识形态“新冷战”,才是拜登政府对中国进行芯片产业孤立与推动人类重新回到“半球化”状态的根源。因此,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决逆全球化的问题,还是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直新闻:拜登政府将中国彻底排挤在全球高端芯片的生产与供应链体系之外的企图,最终能够如愿以偿吗?
特约评论员 刘和平:我认为,在经济全球化与全球的产业分工协作已经进入到一个非常高水平的情况下,拜登政府的这一动作无疑是在逆水行舟,不仅会非常的艰难,而且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们知道,在特朗普政府当年主动挑起对华贸易摩擦尤其是关税战的时候,它得到的支持与反对的声音几乎是一半对一半的。反对的是美国的那些进口商与广大的消费者,公开支持的是美国国内的本土制造企业与产业工人,以及暗中支持的是那些跟中国存在着贸易竞争的国家,他们可以趁机抢占中国企业在美国的市场份额。然而,拜登政府这次跟中国打高科技战尤其是芯片战,无论是从美国的企业界还是民间来讲,或者是从其它生产芯片的国家和地区来讲,几乎都是一片的反对声音。据波士顿咨询公司估计,拜登政府此举将令美国的芯片企业丧失18%的全球市场份额和37%的收入,并减少1.5万至4万个高技能工作岗位。而对中国经济依赖程度相当深的韩国,则因此至今未对拜登政府筹建“芯片四方联盟”的倡议作出明确的表态。我相信,就算是日本与中国台湾地区的相关芯片生产企业,对此也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我同时认为,虽然全球生产芯片的相关国家和地区尤其是相关企业心里再有抵触情绪,最终他们还是会不得不配合拜登政府的芯片大战略。这背后的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因为拜登政府已经将中美之间的高科技战与芯片战上升到了意识形态之争与国家安全之争的高度,甚至是上升到了美国及其盟友集体安全的高度。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没有哪个国家和地区敢提出反对意见;二是因为美国拿住了“芯片四方联盟”中另外三方的软肋,日本在中日钓鱼岛纠纷问题上有求于美国,韩国在朝核问题上有求于美国,而台湾地区则在军售问题上有求于美国;三是美国不仅与日本韩国是军事同盟关系,而且牢牢地掌控了芯片产业链的上游环节,这也就意味着,其余芯片生产国家和地区,谁要是离开了美国主导的这个体系,都将很难玩得转。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接下来摆在中国大陆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通过外交手段从根本上化解中美分歧,阻止拜登政府在高科技领域内逆全球化的步伐。毕竟全球化是人类的大势所趋,是人类构建命运共同体的典型表现。这个趋势不是你美国想逆转就能够逆转得了的,同时也不是你美国想把我甩下车我就要心甘情愿地下车的。而且我认为,中方这样做的动作还要快,不能让美方的逆全球化变成一种趋势,并且形成路径依赖。要知道,拜登政府之所以现在想取消对华加征的关税也很难做到了,因为对华加征关税几年下来,已经在美国的国内外形成了一批固定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已经成为了取消对华关税的坚定反对者。第二,假如中方通过外交努力,仍然无法阻止美国的对华高科技战与芯片战,那中国将别无它法,只能拿出破釜沉舟的魄力与决心,研发与制造出自己的高端芯片了。这样做虽然很难,但再难也得迎难而上。
“美国重回‘制造业立国’,中国需警惕!”
直新闻:当地时间9月8日,美国主导的“印太经济框架”召开首场部长级会议,但外界似乎对“印太经济框架”的前景并不持积极态度,你对此怎么看?
特约评论员 张思南: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认识美国推进“印太经济框架”的政策目的。
如果是包围、遏制、挤掉中国,试图通过一个松散的经济协议诱使亚太各主要经济体与中国脱钩,以现在的美国而言,无论是在软实力、硬实力上,都很难实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目的。
一方面,疫情前的世界银行数据显示,全世界超过190个国家中,中国是其中128个国家最大的贸易伙伴,也就是超过三分之二,其中90个国家与中国的贸易量甚至是与美国的两倍以上。根据澳大利亚智库洛伊研究所的统计,在今天整个“印太经济框架”预计发挥作用的地缘范围内,从印度洋到太平洋,除了北美和部分拉丁美洲国家美国还具有某种“主场优势”外,其余地区无不与中国有着深刻的贸易链接。
这也是为什么新加坡总理李显龙此前表示,“印太经济框架”应当保持开放包容。在全球经济因持续的疫情而衰退之际,我相信没有国家会和经贸发展过不去。所谓不要逼迫印太国家在中美之间“选边站”,实际上是在保存美国的最后一丝体面。说白了,任何一个理性的国家领导人都不会为了美国而牺牲本国的国家利益,去和中国经贸脱钩。
另一方面,美国能不能通过某种软硬实力来强制达成这一目标呢?也许曾经可以,但至少现在已经不行了。2017年美国退出之前的TPP无限接近这一目标,奥巴马政府毫不掩饰地将TPP的战略价值表述为“对中国的国际政治经济行为进行规训”,通过TPP建立一个包围中国的经贸壁垒,迫使中方屈服于美方所领导的国际秩序,而奥巴马政府甚至不惜牺牲本国的经济利益来去推动TPP的达成。
然后,“天降伟人”——特朗普出现了,接下来的故事我们都清楚。有趣的是,特朗普四年执政期间,通过不停地发动贸易战,向我们雄辩地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今天,美国如果得不到国际社会的广泛支持,已经再也无法仅凭其自身实力就重塑以美国利益为优先的国际秩序。而特朗普做不到的事情,拜登也做不到。美国如果要建立一个孤立中国的“印太经济框架”,那么首先就必须已经存在一个支持美国的“印太经济框架”,而这就是一个悖论。从这个角度而言,美国的“印太经济框架”的确不足为惧。
直新闻:那拜登政府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推行“印太经济框架”,仅仅是出于某种不切实际的执念吗?
特约评论员 张思南:这是个好问题。
我的回答是:如果“与中国脱钩”只是美国在推行“印太经济框架”上的政策目的上限,也就是“争金保银”中争取的“金”,那美国会不会有一个想要保的“银”而一直被我们忽视呢?
我个人认为,“印太经济框架”的政策目的下限,或者说拜登政府真正着眼的政策目标,其实是削弱中国的制造业优势,为美国的制造业回流争取必要的时间,甚至“印太经济框架”只是这个目标下的一环而已。
公开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首次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并连续11年雄踞世界第一。联合国追踪的22个制造业类别中,中国在其中16个产出全球第一,另外六个全球第二。与此同时我们对于美国的印象则是制造业迅速衰落,只能依靠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铸币税”来维持世界霸权,但这个印象其实是不准确的。
我在之前的评论中讲过,中国的崛起从来不是因为美国的衰落,而是因为中国自身非凡的发展速度。美国一直都是一个制造业强国,我刚才提到联合国追踪的22个制造业类别中,美国也有6个产出世界第一,13个世界第二,美国仅在汽车、服装、皮革这三项跌出前两名。
自冷战以来,美国的确表现出似乎更擅长战争与破坏,而非发展与制造,我们可以调侃美国,但一定不能轻视美国实业立国的传统。从共和民主两党支持的“基础设施法”到“芯片法案”,我们往往过于关注其中攻击中国的那部分,而忽略了拜登政府正在将重塑美国的“制造业帝国”打造成为一项具有全社会共识的基本国策。
那么从务实的角度来说,“印太经济框架”的直接目的根本不需要与中国脱钩,美国的目标不是惹众怒,让印太各主要经济体不挣钱,而是让和美国一起挣钱显得更诱人,让和中国一起挣钱显得更麻烦。比如说美国一边在国内对人工智能、物联网、云计算等下一代制造业所依托的基础技术上进行近万亿美元的投资,以此来试图占据先机;另一边则在国际上通过“印太经济框架”打意识形态牌、环保牌、劳工权益牌、知识产权牌这些美国的“传统艺能”,环绕中国构建一道经贸上的软屏障。
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在“印太经济框架”的推广上当前似乎显得非常“避实就虚”,因为我不认为美国期望毕其功于一役,仅仅通过一个“印太经济框架”就能遏制中国的经济动力。就像我刚才所说,“印太经济框架”只是这个目的下的一环,美欧间新的自贸谈判、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等等,都将在这个目标下互相结合。
“印太经济框架”也许不足为惧,那是因为它只是冰山一角,我们必须重视“印太经济框架”所服务的那个美国总体战略目标,那整个冰山,也就是重塑“制造业帝国”,削弱中国的经济发展动力,改变世界经济格局,最终实现对中国的孤立和脱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