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病魔顽强斗争了十二年，终于在2008年底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以83岁的高龄安详地、默然地离开了我们。当我悲伤地参加完告别母亲的追悼会回到家中，站在母亲的遗像前，还没有意识到亲爱的母亲已经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在我对着母亲的照片独自发呆时，哥哥悄然走过来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给我看，里面竟然是一缕黝黑的青丝，几乎没有一根白的，静静地躺着。哥哥说是在殡葬车上门来之前，他从母亲头上剪下来的。我一阵欣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哥哥居然有这份孝心，这份细心。这是母亲身上留下来的最后的唯一的遗物了。

母亲的秀发不可说不是个奇迹。中风12年长期卧床不起的母亲，不像一般老年妇女那样白发苍苍，而是依旧有一头黑发，除了依仗父亲多年坚持不懈的悉心照料，每天给母亲喂芝麻糊牛奶麦片苹果酱，另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母亲的头发是40年前落光以后再生的。

在母亲四十岁左右的时候，那是三年国家自然灾害之后，她担任中学保健老师。一次要带同学到郊区参加三秋劳动，要突击培训卫生员，她竟然紧张得一夜掉了很多头发。由于长期的紧张工作压力和严重营养不良，母亲得了神经衰弱，经常睡不好觉，吃不下饭，导致整夜失眠，便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父亲很担心。因为母亲年轻时候就因为抗战逃难途中她弟弟得病夭折，母亲伤心过度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甚至几乎精神分裂，无法坚持完成中学的学业。幸而外公是医术高强的老中医，还为她找了老友共同制订治疗方案治好了我母亲的病，可是从此母亲不能经受任何刺激伤害。学校领导照顾她，把她调到了保管室工作。

六十年代中期，母亲不堪重负，身体越来越衰弱，又患了肺气肿，背也弯了，才四十出头就像个老年人。尽管经常到大医院去看病，仍阻止不了头发大片大片地脱落，眼睁睁地看着它全部掉光，只能去城隍庙买了假发套戴上。1965年我考取中学，母亲去开家长会，我班级同学还以为她是我外婆，赶紧走上来搀扶她。可见母亲苍老的程度。

文革开始，母亲的保管室工作量激增，整天非常忙。除了为写大字报的师生服务提供笔墨纸张，还要为各地来串联的学生提供棉被，把家里的好棉被都拿出去了。但运动高潮中母亲仍旧逃不了被批斗的噩运。

记得1969年我上山下乡那天，母亲咳嗽的非常厉害，已经病倒在床上，又加上为第一次出远门的我担心，竟然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无法送我去火车站。在我告别母亲离开的时候，为了不让母亲伤心，我不敢多说话， 匆匆转身走出房门，但走到门口回头那一刻，却发现母亲憔悴病弱苍老的面容露出伤心的神情。

然而过了将近十年以后，母亲的身体却奇迹般地好起来了。那时候为了让哥哥从农村顶替回来，母亲提前退休了。她天天去小区锻炼，打拳舞剑练功，还参加了退休教工合唱团和社区书画社的活动以及老年大学的学习。同时还对各中社会公益活动乐此不疲，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疾病远离了母亲，她的生活充实了，心境愉快了，假发套早就扔了。新长出的一头黑发让她更显得年轻。

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母亲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子女都成家有了下一代，十年动乱期间加在母亲身上的精神枷锁也去除了，母亲在众人眼里总是充满童心，她的一头秀发也常常让人羡慕。

母亲的晚年，虽然中风，半身不遂，但她耐心地克服疼痛，积极配合医生治疗，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几度转危为安，逃离死神的魔掌，陪伴我们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整整十二年过去了。如今我们的子女都长大成人，母亲可以放心了。

虽然母亲离我们远去，但她的音容笑貌，永远在我们心中。母亲的秀发，也让我常常想起她善良勤劳的一生。2009.2